下午四点，距离s市越来越近。
大海有点踌躇，“老夏，去虹山必须从s市区里面穿，你没问题吧？”
我嘴里说着没事，心却躁郁不安。胸口有股子热气憋着散不开，一会觉得车开得太快，想打个洞一头钻进发动机机壳里再也不出来；一会又嫌开得太慢，恨不得蹬了油门赶紧进城，一了百了。
谁能想到，高考查分同款纠结有生之年竟会再次出现，还是乘以十的那种。
更可怕的是，那晚的梦也随之卷土重来。那绯红色的云，白兰地的气息，可怖的大火，妈妈的呼唤和撕心裂肺的心痛一遍一遍地煎熬着我的心。我想停止这场恐怖电影，却东抓西抓，怎么也找不到遥控器，只好任它没有尽头地重复播放。
而熟悉的百云湖已出现在眼前。
百云湖是我市的护城河，发源地就是虹山，弯弯曲曲环抱整个城市。一湖两岸，翠柳红桃，风景怡人，是市民最爱来的地方。尤其是夏天傍晚，有光着膀子喝得脸红脖子粗搂着喊哥哥的社会老叔叔们，有踩着拍子别提多陶醉的广场舞大部队，有叼着冰棍打打闹闹的小学生……桥边KTV十块钱三首凤凰传奇all cover，盗版黄书五块钱两本还是台湾的最火，打台球胳膊肘一怼可能是老同学，喝酸梅汤聊着聊着就跟老板约了一波周末麻将……好不热闹。
但很奇怪，现在一个人也没看到。
我揪心得紧，半个身子都伸到窗外去，瞪大眼睛四处张望。
确实，一个人也没有。
整个城市像一株枯死多年的老树，安静灰暗地不像话。什么都没变，桥还是桥，路还是路，公园还是公园，整洁安静，垃圾桶一个不少，连花坛的瓷砖都整整齐齐。却仿佛彻底是另外一个地方了，欢声笑语没有了，争吵抱怨没有了，鳞次栉比高高低低的建筑仿佛被割去了声带，完全是一个个死物了。温馨的厨房小灯不见了，五光十色的大追光不见了，窗户格子再也不是花花绿绿的水果硬糖，而是变成了蜂窝煤上黑魆魆的洞。云彩也不流转，空气变得凝滞，一切都像是被黑巫婆施了诅咒，没了灵魂。
这是一个我陌生的城市，一个失去了生气的城市，这种地方，哪怕它完整无损，也不能称之为“故乡”。
我把身子缩回车里，一言不发。大海小心翼翼地问：“要不要回家看看？”
我嗯了一声，说了怎么走。
但心里明白，家，恐怕也不能称之为“家”了。
车子穿过几个喑哑无言的老街区后，停在了那栋粉黄色小楼前。
我呆呆地靠在车前盖上，仰着头发呆。这扇窗户我曾见过无数回，也梦过无数回，闭上眼睛都能毫末毕现的画出来。记忆中的它总是飘着饭菜的香味，有的时候是葱油鲈鱼，有的时候是糖醋排骨，有的时候是香喷喷的老罐鸡汤。爸爸在阳台上大声打着电话，爷爷的腰椎病又犯了。妈妈呢，在织着冬天的厚毛衣，有铜钱花样也有菠萝花样，我有一件白底小黄鸭的，班主任小方老师还夸呢。但面前的这扇窗户，吊兰和茉莉都已经枯败，本来洁白轻盈的窗帘已经灰黄，垂头丧气地缩在一团。它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神彩，只是一个萧索的空洞。越盯越陌生。
我回头，笑得比哭还难看：“要不要去我家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