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海滨并没有马上绝望,他试探着问,“大姨,我是过路的,想去汉村,不知道怎么走?”
大姨很热情,热情的让刘海滨烦躁不安,“沿着这条路一直上西走,在第一个十字路口向南拐,然后继续向南走,大概骑自行车半个小时吧,你就可以看到汉村在你的左手边”。
“大姨,给口热水喝呗”,刘海滨勉强自己继续套磁。
“可以可以,饿了吧,锅里有花卷,还有大葱炒鸡蛋,你要不就垫补点吧在我家”。
“谢谢大姨,我还真的饿透亮了,您家要是做得多了我就腆着脸吃点,该多少钱我给”,刘海滨总还是心存幻想,希望能进一步打听一下情况。
“看你这孩子说的,添瓢水的事,谁还没个走麦城的时候啊,出门在外,能帮一把就帮一把,不是嘛大事”。大姨相当爽朗。
这个时候民风淳朴,没有后世的那么尔虞我诈。虽然是对待陌生人,村里人还是没有那么多的戒心,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刘海滨长得还算是乖巧,表现的也彬彬有礼。
刘海滨接过屋里一黄毛丫头端出来的实木食盘,拿起洁白滚烫的花卷开始吃起来,油盐味很合适,面发的也恰到好处,大葱很呛,鸡蛋鲜黄,一看就是自家的大葱自己的笨鸡蛋。东西真的是好东西,没有泡打粉,不是酵母粉而是老碱的,可是刘海滨怎么吃也没有味道,他感觉不出自己在吃什么,味同嚼蜡。
他继续试探,
“大姨,咱这个村叫啥名?”
“南陶庄啊”。
“都姓陶?大姨你家贵姓?”
“姓孙,俺娘家姓陶,小伙子你这是哪里人,上哪去?”
“大姨,我叫刘海滨,我是县城的,我爸让我去汉村串个亲。我这不是不认识路吗?就走到这了”,刘海滨看到了屋里有几个小脑袋瓜在探头探脑,小脸脏脏的,衣服也都是没几件新的,看着刘海滨吃花卷炒鸡蛋,几个小家伙咬着大拇指。
“对了,大姨,咱这个村上有没有一个叫陶继成的木匠,今年三十六七岁,个不高,胖乎乎的,有没?”
“我琢磨琢磨啊,应该是没有,我给你问问啊,他爹,咱们村有没有个叫陶继成的木匠?”
一个中年男子穿着拖鞋走了出来,手里还捏着烟卷,“没有啊,咱们村姓陶的就剩下两户,亲叔伯哥俩,两窝四个闺女。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大排行的大丫头闯了关东,二丫头去了唐山,老三跟着咱们村孙树才家二小子,老四还没出门子,哪有个带把的,他家倒是想,可是连个小子毛都没有都没见着过”。
听到这,刘海滨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泪水一下子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分开八片顶阳骨,一盆雪水倾进来。
他自己没有感觉,农人夫妇却看到刘海滨已经泪流满面。
泪水流过鼻侧,流到嘴里,和美味的花卷掺杂在一起,味道咸咸的,刘海滨机械的咀嚼着,费力的吞咽着。他强行抑制住自己,不让自己当场泪崩。
仰起头,透过朦胧的泪水看到天空一碧如洗,有鸟儿南飞,有云卷云舒。他突的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恐惧。刘海滨仓皇的起身,仓皇的跟热心的农家一家人告别离开,看都没看抓了张钞票扔给了那几个小家伙,仓皇而逃。自行车连续摔了几次,他还是逃难一样连滚带爬的逃离南陶庄,就像是有东西在追他一样。
出了村,出去五六里,他再一次摔了下来,这一次他没有再爬起来,坐在路边,呜呜的哭了起来。他没有发现,他的指甲已经扣破了手掌心,满手的血,他的衣服都已经摔破了,再不复刚刚进村时的干净整洁。
他彻底崩溃了。他无法想象这样子一个孤寂的世界里他还怎么走下去。
他试图在他读过的小说中寻找答案。他不明白为啥要让他这样一个满身牵挂的人重生。
自己不在了父母还有可以依靠哥哥姐姐。而妻子儿子却彻底失去了顶梁柱。
他苦苦思索。他突然想起,有没有可能因为他的重生,这个世界的结构发生了改变,陶芳的出生地并非南陶庄,比如说是北谭庄东王庄西李庄啥的,或者有好几个南陶庄。
于是他顾不上哭泣,用手背擦了擦泪水,挺身而起,扶起自行车,一路紧蹬,直奔附近的几个村庄。
一路飞奔,一路询问。
一路失望,进而绝望。
再长的路总会有尽头,
再多的泪水总会留干。
人生几度秋凉
夜来风叶已鸣廊,
世事一场大梦,
月明多被云妨。
中秋谁与共孤光,
问世间,
情为何物,
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
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
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
渺万里层云,
千山暮雪,
只影向谁去?
刘海滨不知道自己怎么到的县城,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石城。他的脑子里满都是一个念头,“她不在,天人永诀,这才是真的恍如隔世,再也找不到了,找不到了”。
他的妻子,他的儿子,再也见不到了。妻子是他能够找回前世的唯一途径了。这是比重生更大的打击,让他心痛欲死的打击。出了长途汽车站,刘海滨彷徨的蹒跚在新华路边,外表只有十三岁的他却憔悴的让人不忍直视。
没有眼泪,没有悲哀,没有指天骂地,他失去了所有的情感,就像是一台没有操作系统的电脑,他彻底死机了。
石城是一座典型的北方小城。夏天冬天比较长,秋天春天很短。春天大风,而此时正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秋天。小城没有什么高楼大厦,最好的建筑是消防队的演习踏。主干道全长不到十里。刘海滨走在路边,目光涣散。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多,刘海滨在路边的小卖部里买了一瓶黄牌石城春,两块五一瓶,52°的纯粮食酒。坐在千年运河边的柳树下,一口闷下。熟悉而又陌生的火辣辣的味道呛到了嗓子里,喉咙好像有火流过。
前世的刘海滨酒量很不错,一斤五十多度的白酒还不至于让他彻底趴架。重生后他再也没有碰过酒,因为他对于自的未来有打算,他不想让酒精影响自己大脑的发育。
而此时,他顾不了那么多,他只是想麻醉自己,让自己赶紧的醉过去,忘掉这一切,因为只有在梦里,他才能和他的老婆儿子重逢,才能和她们软语温存,共享天伦。但是那影子越来越淡,越来越远。
终于,他得偿所愿的睡着了,倚在柳树上,双腿耷拉在通向河床的石阶上。四方的酒瓶已经倒了,清冽喷香的酒液流了一身一地,他并没有呕吐出什么。他只是睡着了,只有在梦中,他才再一次露出了笑容,那么温存,那么天真。
千年运河水哗哗的流淌着,欢快的向前冲着,绝大部分石城人不知道这水到底从哪里来,也不知道流到哪里去。只是知道,千年之前,时到今日,这运河水不舍昼夜,这是何等的欢乐,又是何等的无情。天道无情,却映射了多少人间悲欢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