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万里无云。
虽已是中秋时节,但天上的太阳仍旧是火辣辣的。
一块临近碎石公路的田地里,几名壮实的汉子连同一个半大少年,正挥汗如雨,在稻田一角辛劳的挖着土。
“田螺,等明年养了肥鱼,可不要忘记叫叔叔伯伯们吃上一顿啊。”
一米来深的坑道里,一个黑脸汉子一脚将整个铁锹踩进黄泥里,握着锹杆的双手狠狠一压,就是一小堆泥块被撬了起来,他腰背发力,双手猛地一抬,一铁锹黄泥就被抛飞了出去。
“田螺这么大方的崽子,还用你说,不用等明年,今天晚上肯定就有一桌鸡鸭鱼等着我们吃呢。”
另一个挥舞着锄头的汉子,一边将结实的黄土挖松,一边附和着这名汉子,朝一旁的半大少年打趣。
那少年不过十五六岁年纪,长得干干瘦瘦,他浑身上下仅仅只穿着一个裤头,排骨一样的身躯晒得如同乌草蛇一般,黑亮油滑,就犹如一个非洲难民一般。
此时他正握着一把铁锹,费力的将坑里的泥土朝外抛洒,听了两个汉子的打趣,笑呵呵的回答:
“牙狗叔说的是,哪还用等明年,我伯妈赶集去了,乡里补贴挖鱼塘的两百块,我让她尽管买,保证大家今晚上鸡鸭鱼肉都能吃上。”
被叫做牙狗的汉子得意的朝旁边几人一笑:“呐,我说的没错吧,田螺可不比那些鬼崽,小伙子大方得很哪,既然请了我们来帮忙挖鱼塘,肯定就不会让我们吃亏的。”
几个汉子听了,立刻就是一阵哈哈大笑。
被叫做田螺的少年身体毕竟没有长成,再加之有些瘦弱,干了这半天活早累的不想动弹了,他再次奋力将一铁锹黄泥抛出坑外,抬头看了看时至下午仍旧火辣的太阳,干脆一把扔掉铁锹,从裤头兜里摸出一包精品白沙来,逐一朝坑内的四个汉子散发。
“累死人,大家先抽根烟歇歇。”
整个鱼塘已经挖的差不多,众人便也纷纷停下手里的动作,接过烟之后也顾不得脏,就地坐在干硬的黄土上,吞云吐雾起来。
自然,大家的话题仍旧是以田螺为中心,并且再次称赞了他的大方。
这年头,舍得给帮忙做工的一人买一包精品白沙的,在农村可从来都没有过,这可是十块钱一包的“高档烟”,整个村子都没有几个人舍得抽呢。
平时村子里的人情往来,一包老大哥就算是好烟了,大部人平常抽的烟都不过是几毛一块,甚至有的人干脆抽的自己种的晒烟。
几人一阵聊天打屁,等手上的烟燃尽,便再次开工。
叫做牙狗的汉子,刚刚挥下第一锄,就感觉手里一震,随后地下传来“空”的一声闷响。
“卵哦,好像挖到石头了。”
“不像是石头,听响动不太对。来来来,让我把土铲掉,看下到底是什么东西。”
旁边几人纷纷好奇的围了上来,那黑脸汉子则是握着铁锹,小心的将那处的泥土一层层的刮走。
按说这种黄土里,是不可能有石头的,所以大家都迫不及待想要看看刚才牙狗究竟挖到了什么东西。
随着那处的坚硬黄土被迅速刮开,众人终于看到了下面的东西。
“还真是石头啊,咦,不对,这石头怎么是红的?”
少年看着黄泥里混杂的几块红色碎石,脸上满是稀奇,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红色的石块呢。
“你就不知道了吧,县城那边还有附近的几个乡镇,就全是这种红石头,就连土都是红的呢。我屋里就有一块前年去那边做工带回来的红石,用来磨刀好用得很。”
黑脸汉子笑着对少年解释了一番,随后继续将那里的泥土铲走,一块缺了一角的红色“石饼”渐渐地露出了庐山真面目来。
“耶嗨,老罗大,我怎么看这东西像个磨团啊?”
另一名汉子打量着被挖出来的红色“石饼”,不由惊呼了一声。
叫做老罗的黑脸汉子眯眼看着挖出来的东西,点点头:“嗯,确实是石磨,这东西怕是以前有人埋在这里的。不过,是哪个吃饭多了,把个石磨埋得这么深干嘛?”
边上的少年眼前一亮:“怕不是埋得什么宝贝哦?”
几个汉子一听,都不由一怔,可不是嘛,从被锄头挖出的缺口上来看,这石磨里面的空心可不小,难不成真是以前的地主老财埋得宝贝?
有没有宝贝,把石磨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老罗握着铁锹,插进石磨的缝隙中用力一撬,就将上面半截给掀开了过来,只见多半被掏空的石磨内部,一方四寸大小的黑漆木盒正安静的躺在那里。
“哈哈,真的有宝贝啊!”
少年兴奋的一笑,泥鳅一般挤了进去,急不可耐的就将那方木盒拿了起来,随手就揭开了盖子。
“嘶……”
看着木盒里的东西,在场几人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只见垫着一层绸布的木盒子里,正躺着一方婴儿巴掌大小的青色玉牌,玉牌之上雕刻着一个异常复杂的图案,看起来给人一种极为玄奥的感觉。
整块玉牌之中青光流转,在烈日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即便几名汉子都是没多少见识的乡下农民,但也能看出来,这东西一定能值很多钱。
“田螺仔,这下你真的要发财了,这东西拿到城里去卖,多了不敢说,几千上万肯定有人要。”
少年的瘦脸笑得像是绽放的花朵,他随手扔掉木盒,将玉牌捧在手里细细的打量起来,虽然看不出个好歹,但总之感觉很值钱就是了。
旁边几名汉子虽然看的有些眼热,但也没有什么别的心思,顶多是羡慕少年的运气好,在田里挖鱼塘都能挖出宝贝来。
这年头,靠这种横财发家致富的传闻可不少,像什么收破烂收到金秤砣啊,修房子挖地基挖到一坛子银元宝啊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只不过,以往大家也顶多是当传闻听听罢了,可是如今亲眼,不,是大家亲手将一方看起来就非凡品的玉牌从地里挖出来,那种视觉上的冲击和心理上的震撼,可想而知。
心中惊喜的少年,又连忙摸出裤兜里的香烟,给众人散了一圈,随后自己也叼了一根在嘴上,“刺啦”一声用火柴点上,美美的吸了一口。
“几位叔叔伯伯见者有份,等我卖了钱,一定给大家都分一份!”
几个汉子听了都大为意动,不过嘴上可不能应承下来,否则那成什么样子,村里人听了肯定都要笑话的,到时候肯定抬不起头来。
“这说的什么话,你家田里挖出来的,为什么要分我们?你要是大方,大不了到时候再请我们喝一顿酒就行了。”
“对对对,我们都是长辈,哪能贪图你小娃儿的东西,到时候好酒好菜请我们吃一顿就成。”
汉子们纷纷开口拒绝。
虽然挖到了宝贝,但是鱼塘还是要继续挖的,接下来少年只感觉浑身都充满了干劲,只觉得手里的铁锹都轻了几分,铲土好像都没有那么费力了。
村子里可藏不住什么秘密,等众人挖好鱼塘收工之后,少年家田里挖出宝贝的消息就不胫而走,人尽皆知了。
夕阳西下时分,一群人围坐在满满一桌鸡鸭鱼肉边上,一边大块吃肉一边大口喝酒的时候,一辆绿色吉普车沿着村中间的碎石公路开了进来,随后下来两个穿着白衬衫的中年男子,直奔村长家而去。
不多时,在老村长的带领下,三人径直来到了少年家中。
这样的不速之客,让一桌男女老少不约而同停下了手里的筷子,都疑惑的看向前面带路的老村长。
“田螺,这是乡里下来的干部,听说你在田里挖出了宝贝,快点拿出来给两位干部看看。”
还不等少年有所反应,一个大腹便便的白衬衫就颐指气使的说道:
“你就是田鲲啊,小伙子好运气,不过国家有规定,地里挖出的古董是属于国家的,一律要求上交,你快点去拿出来。”
边上众人心中都不由咯噔一声,虽说平日里大家挖出什么东西都是自个卖掉贴补家用,但是对于这条规定还是有所耳闻的。
现在乡里的干部找上门来,看来田螺挖到的那块玉是保不住了。
然而,喝了两瓶啤酒的少年可不管这些,他听着那白胖子的语气心里就是不爽,再加上边上人多,感觉自己失了面子,腾地一下站起来,梗着脖子反问道:
“我自家地里挖出来的东西,凭什么要上交?”
在少年的意识里,这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情,我地里种出的庄稼是自己的,怎么挖出的宝贝就得是国家的了?
那白衬衫乡干部被气乐了,他猛地瞪了少年一眼,大声道:
“不懂法!这是国家规定的知不知道?你快点拿出来交给我,不然抓你去坐牢!”
这颇有气势的一句话,将在场众人都吓住了,自古民不与官斗,这是颠之不破的真理。
于是,大家都开始劝说起少年,让他把东西拿出来上交算了,免得后面有什么麻烦。
少年狠狠地看着那乡干部,一张瘦脸半是因为喝酒,半是因为气愤,已经涨得黑里透红。
“好好好,我这就拿给你!”
少年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一脚踢开身后的椅子,腾腾腾的走进里屋,随后在众人的目光之中,一手拿着那方青色玉牌走了出来。
那乡干部仅仅只是看到玉牌的第一眼,眼中就闪过一丝精光,点头笑道:
“这才对嘛,既然是地里挖出来的,就一定要上交国家,这才是——”
然而还不等他话说完,却见少年猛地举起手中的玉牌,随后狠狠地朝地上砸去。
“我情愿砸了都不上交,有本事你就抓我去坐牢!”
“啪”的一声脆响,那玉牌砸在院中的石板上,顿时碎成无数大大小小的碎块,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此刻也已经分文不值了。
“你你你!”
乡干部瞪圆了一双小眼,伸手指着少年,气得浑身颤抖,差点说不出话来。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大为出乎了众人的意料。
只见那玉牌被砸碎之后,猛地升腾起一股青色烟雾,顺着少年的鼻孔就钻了进去。
“来来来,你抓我去坐牢啊!”
少年眼睛还瞪着那乡干部,并未发现什么异常,只是说完这句狠话之后,骤然感觉天旋地转起来,随后两眼一黑,身体就软绵绵的瘫倒了下去。
“田螺仔,你怎么了!”
站在一旁的一名中年农妇吓得摔飞了手中的碗筷,就朝少年扑了过去,声音之中满是惊惶。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是措手不及,村民们都快速的围了上去。
大腹乡干部万分心痛的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玉片,随后恨恨地跺了跺脚:“走,我们回去。”
说完,转身就走,只留下一脸尴尬的老村长站在那里,看着一群人乱哄哄的围在昏倒在地的少年边上。
“都乱哄哄的干啥,还不快送乡医院去!”
一句话惊醒慌乱的众人,一个汉子连忙背起少年,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叫了村里唯一的一辆拖拉机,直奔乡医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