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阳镇的新闻总是传播得很快的。当然，这新闻也只限于那些有地位、有来头、有特色的人，如果是一般人，哪怕就是死了，别人也是不会在意的。现在的新闻主要是两条：一是李银曼认夏书记做干爸了。据说夏书记起初不大情愿，还有些不高兴，怔怔地看着李银曼，意思是：我真的到了可以做你父亲的年纪了吗？李银曼知道是书记误会了自己，就百般解释，激动处眼泪都流出来了。见李银曼如此真诚，如此锲而不舍，书记就答应了下来。二是肖亮不干通信员了，到下面包村去了。有人说，这两条新闻其实是一回事，李银曼做了夏书记的干女儿，自然不会让肖亮再倒茶拖地了，给夏书记一说，还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可让人奇怪的是，人们看到的肖亮并没有表现出一点高兴的样子，相反，他整日提不起精神，很少说话，只是喝酒，醉了就蒙头睡觉。女儿甜甜八岁了，这时候已经很懂事，见父亲这样，就倒来一杯茶，放在床头，然后默默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陪伴父亲。肖亮醒来了，看见女儿正默默地一声不响地看着自己，心一下子就软化了，他伏下身来，抱住女儿连放悲声，身子抖动得像是被人在抽打。
肖亮的母亲这个时候也常常到镇政府来，她一定是听到了什么，或是从儿子身上感应到了什么。她来的时候，如果碰见肖亮在睡觉，屋子里还弥漫着酒气，就会非常生气，她一把揭开被子，大声训斥儿子：“你给老子起来，老子活这么大岁数，还没见你这样窝囊的！你真连个娘们儿都不如！老子真是白养了你！”母亲的骂声，正如一滴滴清凉油，浸润着肖亮昏沉的脑袋。他忽地坐起来，张望着满脸怒气的母亲。
母亲是来给儿子出气的。她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等，直到把李银曼等回来。李银曼看见婆婆，笑着打招呼：“娘，你来了呀。”婆婆说：“你还能看见我来了啊。”李银曼又是一笑，说：“娘，看你说的，你老人家这么坐着，我能看不见吗？”婆婆说：“看见就好，说明你的眼睛还没瞎哩。我就奇怪了，眼睛明明好好的，可为什么净干一些黑灯瞎火的事呢？”李银曼脸色沉了下来，说：“娘，你把话说清楚，我怎么就干黑灯瞎火的事了？”婆婆说：“还用我说？家里是什么样子，你看不见吗？你男人呢？你知道你男人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吗？”李银曼看上去既委屈又着急，说：“肖亮这个样子，我也正纳闷呢，问他怎么了，他又不说，能把人急死呢！正想这两天忙过去了，好好地问问他呢。”母亲手指着李银曼：“你听，你听，这会儿你还在说忙！”李银曼说：“娘，你来得正好，劝劝他，问问他，看他到底是怎么了。”婆婆说：“不用问，也不用劝，我倒觉得该劝的是你。”“哦，娘，你有话直说。”“我就奇了怪了，你一个年轻女子，不在家待着，整天跑得不落屋，到底为了什么呢？就不怕人家笑话吗？你会说你忙，可到底在忙什么呢？难道天底下的事，都没人管，都撂给你一个人了？！你的本事大，大得无边无沿，别人都不如你哩！”婆婆说到这里激动极了，两手一个劲地拍椅子扶手，直欲把它们拍到地底下去。李银曼倒显得异常平静，说：“娘，你要是说这个，我就真的没法跟你说了，我是一个有工作的人，既然有工作，你说我能不把它们做好吗？我把我该做的工作做好，这有错吗？”“你有理！你对！对得家都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哩！”婆婆说到这里哭了起来：“亮啊亮，当初那么多姑娘你不要，鬼迷了心巧，非要要这个。你就要吧，要吧！一直到要了你的命吧！”婆婆站了起来，摇晃着走了。在路上，她还在哭着，她的哭声洒满了道路。
李银曼站在屋子当中，感到头痛欲裂，她踉跄着走过去扶住墙，以使自己不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