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到了六月，一年的一半时间过去了，马让还没有来上班。
书记是早早见了的，春节过后刚上班的时候，李银曼就给马让报了信，说书记今天过来了，赶紧来见啊。马让就马不停蹄来到了镇里。先来见李银曼，欲让她做个引见人。李银曼想了想，说：“你这是公事，公事公办，还是自己去的好。”给了马让一盒香烟，说，“书记吸烟，你让一让。”马让往外走的时候，李银曼又说：“这会儿书记屋里人多，等一下，没有人了再去。”李银曼帮着马让盯着书记的门，瞅准了机会，让马让过去见书记。马让便走了过去，敲了书记的门，然后走了进去。
书记正坐在办公桌前看着什么，见进来一个陌生人，便看着马让问：“有事？”马让说话前，拿出来派遣证，介绍信等，走上前说：“我是一个刚毕业的学生，分到了咱乡里。这是我的手续。”书记接过手续看了看，又把它们还给了马让，沉吟着说：“镇里庙小僧多，人浮于事，你是大学生，学了很多知识的，看能不能申请一下，到别的单位，发挥自己更大的作用。国家培养出一人才不容易，不要浪费才是。”马让心里有很多的话要说：我愿意来吗？！我也想到更高的地方去哩！可是这话是说不出口的，说了也是白说，弄不好还抵牾了书记呢！马让手里捏着手续，感觉是那么轻，真的就是一张纸呢，而眼前的书记是那么地高大，重要，在书记面前，自己只能是一副恭敬的样子，脸上露出谄媚的微笑。“夏书记，你看我已经派到了咱这里，能不能让我过来呢？”书记正在专心看桌子上的什么东西，他好像已经忘记面前还站着一个人，听到马让说话，书记抬起头来，说：“小马，还是按我说的去做吧，到上面申请一下，看能不能到更好的单位去，你到这里来，确实是埋没了你哩。”书记说完就又低头看东西。马让只好告辞。书记站了起来，送马让出来，说：“小马，我说的是实话，在乡里，你确实发挥不了多大作用的，乡里的工作，不用上多少学就可以干，你说咱上了这么多年学，肚子里装了那么多学问，应该有更大的作为才是。”因为不接收自己，马让也就敢于说话：“你也看到了，这是上面分来的，难道上面就不知道你说的情况？”书记说：“上面也有失误的地方嘛，并不能做到十全十美，你也可以把这个问题向他们反映一下的。”马让一时没话可说，但是见书记挺斯文的，估计也是上了学才有今天的，不由想说一句：你不也是学校出来的吗，怎么就在这里干了呢？可是，这话又实在说不得。书记这时说：“那我就不送了，这会儿事情多。”
马让在心里说：去你妈的，你的事情多，与我有什么关系？难道接待一个分到单位的学生，就耽搁了你吗？马让感到了一种苍凉和悲壮，心胸也莫名地廓大了，他竟然无声地笑了笑。
马让来到了李银曼这里。她正等着他，一见他过来，就急问怎么样，书记怎么说的，让什么时间过来上班。马让告诉李银曼，书记没有答应。李银曼便很长时间没有说话。马让在一边叹气。这时候肖亮回来了，知道了情况，便说：“你是人事局分来的吧，是事业编制，要是组织部分来的就好了，那是行政编，镇里不敢说不要。”“还有这么多讲究？”马让脱口说。肖亮又解释说：“行政编的提拔也快，事业编的难度就大一些了。不过这也难说，要是抓住了什么关系，真想提拔你，还分什么事业编行政编的！”李银曼惋惜地看着马让，说：“你当初怎么没有弄个行政编呢？”马让说：“当初只想着有个单位就好，哪想那么多。”肖亮说：“镇里实行财政包干，自筹钱给干部发工资，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开支，镇里当然不愿意多收人了。各乡镇都是这种情况。”李银曼瞪了肖亮一眼，说：“镇里进的人还少吗？哪一年不进人，多少人进来之后，什么都不干，净吃闲饭！像马让这样有真才实学的，为什么就不能进来？”肖亮说：“你不当书记，当然不知书记的难处了。你不是不知道，镇里干部、老师的工资两仨月都没有发了呢，即使发也发不全，百分之八十发过，百分之五十发过，百分之三十也发过。”肖亮说完冲李银曼一笑，又去忙别的了。李银曼低下头，紧张地想着什么，鼻翼微微地颤着，并有水珠沁出来。看着老同学为自己的事这么上心，马让的心不由颤了一下。李银曼抬起头来，问马让：“你能不能找来什么关系，给书记打个招呼？”马让苦笑了一下，说：“能有什么关系啊，有的话，还不早就用上了。”李银曼又低下头去想着什么。马让知道老同学在为自己操心，他不愿她这样，便说：“真上不了班，也就罢了。等户口办好了，我还出去。天大地大，我就不要相信能把自己饿死！”李银曼说：“你也别急，走一步说一步吧。”
李银曼送马让出镇政府院子的时候，逵大印剔着牙从东面走了过来，看见了他俩，就仔细打量了一下马让，接着像是明白了什么，但又有些不放心似的，问李银曼说：“李站长，你送的好像是位学生吧，是你同学？”李银曼说是。逵大印便又对马让说：“我好像在哪见过你。”马让说出自己村庄的名字。逵大印恍然大悟地说：“我说怎么这么熟悉呢！”说了这话，紧接着问：“今天到镇里来是有事吗？”马让刚要说话，李银曼拽了一下马让的衣襟，马让便冲逵大印笑了一下，向前走远了。逵大印却像是什么都知道似的说：“中国啊，培养了那么多人而不用，还不如不培养。”这话引起了马让的兴趣，问李银曼说：“这人是镇里干什么的？好像有一肚子牢骚。”李银曼说：“这人叫逵大印，是早几年学校毕业分来的，比起那些当兵分来的，多读几本书罢了。”马让还想再听时，李银曼却不说了。
马让跨上自行车，跑出去很远了，忽听后面有人叫他。回头一看，是逵大印。马让也就停下来，等逵大印，虽然初次见面，却对逵大印留下了一些好印象，至少觉得此人敢说话，而且那话也中听。逵大印也骑着一辆自行车，自行车也是半旧不新的，比自己骑的强不了多少。逵大印一直把自行车骑到马让身边，停下来，单腿着地。逵大印神秘地对马让说：“我给你说一句话，这句话你怎么理解都行。你那位同学啊，可是个人才哩。”马让莫名其妙地看着逵大印，不知道对方追上自己，为什么要说这句话。“你是说，银曼能帮我的忙？”马让说。“那是肯定的，绝对，百分之百能帮。”逵大银斩钉截铁地说。“为什么这么说呢，你有这个把握？”“聪明人不可细讲，往后你就明白了。我只是给你提个醒，你也不用感谢我，另外，今天这事，你也不要给别人说。”逵大印说完话，车子一掉头，消失在了人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