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军的家和田晓荷的家不在一个屯子,但隔得不远,两个屯子之间只有一条宽宽塘埂。两个屯子里的大人们都相互认识,都能叫得出相互的名字。小孩子之间不认识,田晓荷也是在上小学一年级时才认识的朱子军。
田晓荷从小就不喜欢朱子军,更不喜欢朱子军黑黑的脸上有一条长两厘米的疤痕,据说是小时侯公鸡爪子挠的。
那时村里只有一所村办小学,一年级二年级时田晓荷从来就没有注意到过朱子军,在田晓荷的心中,他是可有可无的人物。真正让田晓荷注意到他的时候是在三年级时。
那时三年级只有一个班,班上只有一位老师,是村书记的女儿。语文、数学都是她一人代。一天村书记的女儿有事,给学生布置点写字作业,让班长看纪律,记下讲话同学的名字。朱子军的名字就被记下了,很不服气,下课找班长理论,要求去掉名字。班长不愿。朱子军生气,就对着班长说:“我是你媒老爹爹,我给你说个哑巴瘸腿媳妇,哈哈哈……”
围观的同学哄笑起来,班长问:“你是我煤老爹爹,那媒老奶奶是谁?”
朱子军不知是计,不加思索地脱口而出:“田晓荷,媒老奶奶是田晓荷。”
所有的同学对着田晓荷哄笑起来。在那民风淳朴、思想禁锢的年代,田晓荷面红耳赤,羞愧难当。只想找个地缝钻下去。
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同学们一见田晓荷就会说:“媒老奶奶和媒老爹爹是一对,哈哈哈……”无法阻止同学们的嘲笑,这让田晓荷恨透了朱子军。朱子军家门前有个大池塘,是两个屯子吃水和洗衣服的地方。田晓荷每次上学路上经过塘埂时都在祈祷朱子军会掉进塘里淹死。这样世上就没有媒老爹爹了,就不用被人嘲笑了。
一天中午放学,田晓荷独自一人走在路上,一同学对她说:“媒老奶奶,你怎么也不等等媒老爹爹一起回家?”其他同学也跟着狂喊起来,田晓荷哭着跑回家。
妈妈问:“怎么啦,被人打了吗?”田晓荷只管哭着点点头,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事情的原委。
“妹妹,快说谁欺负你,我去揍他。”田晓荷哥哥握紧了拳头对田晓荷说。
田晓荷还是哭着,不说话,因为被人喊“媒老奶奶”这事真的说不出口。朱子军是“媒老爹爹”,媒老爹爹和媒老奶奶应该是两口子,这么害羞的事怎么能说出口。
妈妈心疼极了:“晓荷,快说,是哪家调皮的小子,打我晓荷,下午我去跟你们老师说。”
“快说呀,不给他教训,下次他还打你,怎么办?”哥哥在外催着田晓荷说出打她的人。
田晓荷被逼急了,脱口而出:“对面塘拐头二狗子家的胖子。”说完就跑到房间里把门关上了。
“那娃呀,那娃看起来挺老实呀,我哪天和他妈说说。”妈妈说。
那天晚上,田晓荷在房里做作业,院子里一片糟杂声。田晓荷看到二狗子带着儿子朱子军来了。朱子军右边脸比平时鼓了些,眼睛红红的,像刚刚哭过。妈妈从厨房出来了,拿了个小板凳招呼二狗子坐下。
“嫂子,你家小子把我家娃给打了。”二狗子说。田晓荷听了好解气,哥哥替自己报仇了。但又有点心虚,毕竟朱子军没有打自己呀。
“晓天打人?”妈妈有点难以置信,“晓天,你这浑球,你给我出来!”妈妈对着屋子喊。没人应。
“我哥不在家。”田晓荷说。
妈妈摸摸朱子军的头说:“我孩受苦了,婶子等晓天哥哥回来,非得重重揍他屁股。”朱子军又委屈地哭起来。
妈妈把灶上刚炕好的一锅甜馍送给了朱子军,奶奶又送给了他半袋柿子饼,那是田晓荷爸爸买给奶奶吃的零食。朱子军抹去泪水,笑了。二狗子谢过之后带他回家了。从此田晓荷觉得朱子军脸上的疤痕更难看了,当然,从此看也不愿看朱子军一眼。
有时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四年级的时候,老师把他俩安排同桌。同学们已经把“媒老爹爹,媒老奶奶”的事情忘得差不多了,反正再也没人提及此事了。但田晓荷还记得。课下朱子军喜欢找田晓荷玩,田晓荷不愿搭理他,朱子军也不介意。为了讨好田晓荷,朱子军经常从家里小卖部给田晓荷带鱼皮花生吃。在物资缺乏,零食是个奢侈品的时代,田晓荷觉得鱼皮花生是最美味的食物。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时间长了,田晓荷自然就和朱子军亲近起来。亲近到田晓荷一度觉得朱子军就是她家的亲戚表哥或者表弟什么的。
因为亲近,所以没有距离感,没有拘束感。而且成年后,田晓荷在身材矮胖、皮肤黝黑、身高只有一米六五的朱子军面前,有一种天然的自信与高傲,所以她对朱子军常常召之即来,呼之即去。朱子军总是乐呵呵的被田晓荷使唤,正所谓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田晓荷突然想到“万物相生相克,无下则无上,无低则无高,无苦则无甜。”她就是能降住朱子军的人。
想到这儿,田晓荷笑了。她实在不明白如此仰视她、甘当她身边暖男的朱子军从来没主动追求过她,甚至一句表白的话也没有过。不论是前世还是现在。当然若真表白了,田晓荷也是一万个理由不愿意的,最起码朱子军的身高入不了田晓荷的法眼。但是田晓荷有时也会期待朱子军的表白,甚至死缠烂打,以满足她被众多人追求的虚荣心,至少可以在同事面前显摆一下。然后,田晓荷会委婉而客气地拒绝:“子军,你是个好男人,特别优秀的好男人,只是我们从小就熟悉彼此,我一直把你当哥哥或者弟弟看待的。你一定会找到比我优秀的女孩。”
这些话田晓荷心里曾经默念过,但一直没有机会说出。严格地说朱子军没给过她说的机会。前世也没说出过,前世被何高飞甩了的时候,正怀着孕,还是朱子军陪她去打胎的。妇产科医生还把朱子军教育一顿,说男人要有点责任心和爱心,既然不想要,为何快活时不采取措施。朱子军不辩解。
打完胎,田晓荷胃口大增,朱子军陪她去酒店海吃了一餐。吃完饭,她趴在朱子军的肩膀上哭了好久,把朱子军的眼泪都哭下来了。朱子军后来把何高飞修理了一顿,就是没跟田晓荷表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