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微微拂过树梢,带走了几片害羞的树叶;鸟儿们婉转的轻啼声此起彼伏,点缀着这个平静的山村,陇阴村,背靠了一座山,山似龙脊,被称作陇山(注:山之南水之北为阳)。陇山不高,但是很宽,周遭连绵的无名的小山峰不断,世代居住的村民也把这里统称为陇脉,取“龙脉”的谐音。在传说中陇山,便是一只巨大的虬龙死后尸身所化。陇脉中异化的蛇虫鼠蚁众多,凶禽猛兽不知凡几,很多深入这片山脉涉险后辈人鲜有生还,为这座山平添了一份神秘。距离陇阴村最近的地方,是距村子有二十多里的一个城镇,叫乌石镇。乌石镇地势平坦,盛产一种乌石,开采困难,但却坚固耐用,常有豪门大户以乌石为材,修筑府邸,乌石镇便因此而得名。乌石镇乌石产量众多却开采不易,聚拢了大批人口,这些人多是挖石工和石匠,也有不少寻金觅财的商人,故而贸易比较发达。镇中心偏南处,乌石镇唯一一座青楼花玉阁便坐落于此,离花玉阁不到半条街处,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孩童躲藏在墙角的阴影中,身后跟着同样不大的三个跟班。这个少年名叫夏虎,这是他上一世的乳名,是的,十三年前他的灵魂从一个现代化的社会来到了这个世界。记忆中的诸般业已谈去,除开十三年前那横亘天穹的紫色雷霆,就只有那白发苍苍的老妪轻声呢喃着自己的乳名。
夏虎这身后三人分别名为樊云、乔猛、岳韶,都是乌石镇本地人,家里双亲故去后,混迹在街角巷间,做些小偷小摸维持生计。夏虎凭借宿世记忆和一套不入流拳法【碎石拳】将他们仨聚于麾下。
说到这拳法,就要说说夏虎此世的经历了。十三年前,夏虎在陇山深处重生,变成了一个婴孩。他一睁眼便发觉自己身无寸缕地躺在一口“火锅”上,当时将夏虎惊的不行,穿越也就算了,还要被烹食,实在是。。。。然而冷静下来他才发现,四下里别说人了,连个动物都没有。打量了一下身下的“火锅”只见它外围四四方方,呈青灰色,十分粗糙,没有半点雕纹,而自己便躺在“火锅”中心处,一块隐隐些许棱角的近似圆形拖盘中。四下里静寂异常,夏虎在其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不知是三天还是四天后,夏虎眼炫黑星,耳鸣杂音之时,陇阴村的巡林猎户才发现了几近晕厥的夏虎。不知是幻觉还是臆想,得救的一刻,夏虎眼中余光瞥见“火锅”的四方边上突兀出现了沧桑古朴的雕文,自己原先躺着的“圆形拖盘”好似一只狰狞围拢的龙爪。不过眼中的异常一闪而过,“火锅”恢复了原先的模样。就这样,夏虎被带进了陇阴村,“火锅”则被猎户私吞,成了他家的灶台,小山村里金属制品稀缺,再粗制滥造也能当个宝贝。两天后,在猎户妻子的埋怨下,夏虎被猎户交到了村里一位特殊的单身女子手中,这个女人便是夏虎此世的养母,与前世相依为命的祖母一样,是夏虎最为敬重的人。养母名叫许小玉,人称“玉娘”,夏虎与之初见时芳龄不过二九,本是莺歌燕舞的年纪,待人处事却显得格外缄默。她身材曼妙腰细臀匀,岸边柔柳怕也有所不及,只是面部半张脸皮肉焦黑溃烂令人不忍直视。许小玉身世坎坷,十一岁时就被父亲卖到了乌石镇的鼎鼎有名的豪商府中做婢女,十三岁时作为豪商嫡女出嫁,许小玉作为通房丫头,陪小姐嫁到了离乌石镇最近的近山城。在这个朝不保夕的世代,即使作为婢女在豪门大宅中奴颜婢膝,也能令无数百姓艳羡不已,许小玉是个本分的姑娘,勤勤恳恳地服侍着主家小姐。她本该平淡地生活下去,然而,主家小姐心狭善妒,疑心许小玉勾搭自己夫婿,对她严防死堵,不再给好脸色,许小玉却甘之如饴。小姐的猜忌之心随时间推移愈演愈烈,不仅给她下药,让她从此绝经,失去了生育能力,还“意外”地毁了她半边脸,之后更是不念半点旧情地将她逐出了门墙。心灰意冷的许小玉回到了生养自己的小山村。而她的父亲早在一次狩猎中死于非命,唯一的哥哥在父亲死后,挥霍着父亲的积蓄,在一次口角中被人在花玉阁门口打成重伤,不治而亡。回村后,村民们也没给过她好脸色,认为许小玉克死父兄,对她也是敬而远之,好在许小玉做婢女时侍立小姐左右,极善女红,针线刺绣功力非凡,这才勉力维生,直到了夏虎的到来。许小玉给了夏虎第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也从夏虎那儿收获了一点羁绊,面对自己凶恶可憎,止小儿啼的面庞,这个孩童从来不哭泣,也只是用“纯净”的眼神看着自己,她想就这么相依相伴地过下去。随着夏虎越长越大,食量也日渐增长,开支大大增加,许小玉经常熬夜做女工,补贴家用,夏虎也经常捉些山鸡野兔回家,二人一起打牙祭。夏虎还暗自决定,等自己长大些,就去做些体力活,让许小玉过上好日子,不再操劳。而许小玉早年被下的药,副作用开始显现。她的身体越来越差,这种药不仅让女子绝育,还伤害着她的身体,服用后根本不可能活过三十岁。许小玉对于这点心知肚明,于是在夏虎六岁时,她以教授村中老拳师后辈读书习字为代价,将夏虎送去学拳。白天教习文字,晚上做女红,看着呕血次数越来越多的许小玉,夏虎哭着想要放弃,却招来许小玉一顿喝骂。成年人的灵魂,再也不能阻止稚嫩脸庞划过的咸涩雨滴,一个爱自己的人即将逝去,却无能为力。他不甘、痛恨,往昔的感动经历一步步化为虚幻,最终崩灭成梦幻泡影。三年后,夏虎送别了这最初的珍惜,将满腔留恋和感激,埋葬在一方小小的坟茔。
九岁的夏虎自此进入了乌石镇。
几个月后,夏虎、樊云、乔猛、岳韶四个人为核心组成了一个十几人的小“帮派”“黑涩会”,穿越者的矜持并不属于夏虎,他只是在活下去的路上无助彷徨的孤旅,茕茕孑立。悲天悯人的权贵豪富能成万家生佛,而这样的贫民不是累死在田埂上的“黄牛”,便是烂在沟渠的腐尸。重活一世,他只想活下去,更好的活下去,不再有不甘和无助,不再无能为力地看着眼前的熟悉逝去。“黑涩会”的建立便是这一切的初始,至于之后的路,尸横遍野,还是白骨成山,谁在乎呢!
四人以夏虎为首,主业便是小偷小摸(这种事拳头大的夏虎是不会去干的),除此之外便专门在花玉阁门口蹲点,打劫一些“瘦羊”。这些“羊”的选择也是有讲究的,眼力不好,冒犯到了得罪不起的人物,轻则断手断脚,重则小命不保。
两年间,与“黑涩会”一样在花玉阁周遭游曳围猎的少年团体中,因为眼力劲不好,踢上铁板而分崩离析的帮会,不在少数。“黑涩会”也正是趁机发起袭击,踩着前人的尸骨,才独霸了这半条街。不过油水等进项还是没有多少。前往花玉阁消费的十之七八都是有背景有势力的豪门贵子,“黑涩会”这个小团体得罪不起。来乌石镇消费的游商,底细不清不楚,夏虎他们也不会贸贸然铤而走险。
不过“黑涩会”善于做人,夏虎哥几个时常请花玉阁守门的仆卫们喝酒吃饭并奉上银钱,仆卫们也会投桃报李,提供这些主顾在花玉阁里的情报。花玉阁所在的这条街上是禁止斗殴抢劫的,遇到“真正的肥羊”时,就需要“黑涩会”这种团体将“肥羊”拖住,再由换班的仆卫施施然上前。一旦没能拖住发现是硬茬子,这些试探的成员便统统成为弃子,而一旦双方僵持不下,便是仆卫们大展神威的时候了,事后夏虎他们也能有不少零星的汤水。
“黑涩会”的主要“生意”对象便是些败家子,诸如许小玉哥哥那般,家资不丰却偏偏要逛青楼,这些人不倾尽囊兜是是舍不得出青楼的,出来后身上也绝不会多余二十个铜板,他们在仆卫们眼中跟过期发臭的咸鱼没两样,是看不上眼的。不过好在乌石镇及周边人口众多,咸鱼们总是捞不完,这些人每次被小团伙劫走几个铜板,也只能吃个哑巴亏,就算下次发了横财,该来还回来,花玉阁的管事们也不会在意。
除此之外最受“黑涩会”青睐的便是落魄的文人书生了,乌石镇所在大周朝廷的读书人分为童生、秀才、举人、贡士、进士五等,自从大周朝廷式微,诸地诸侯并举,文人数量锐减,但凡学成举人的都能获得稳妥的官职,除去回乡养老,淡泊名利之人外,贡士、进士也只剩京畿几个死忠大周皇室的老家伙了。在乌石镇这个小地方书生大多止步于童生,不能得罪的书生也没有几个,稍有些才气的都早早地打出自己的名号,夏虎他们也不会想不开主动招惹,况且名士之中也是龙蛇混杂、滥竽充数之人不在少数,有的怕是连对经史子集涉略不深的夏虎都比不上。
这些书生大体上分为三类,一是尚有希望中举,出仕诸侯的。这些人往往自命风流,组团来青楼里开学会,吟诗作乐,效仿古风,其实除了点个吃食就开始自嗨(吟诗作画)。世道不堪,诸侯连年征战,学士前途暗淡上进之路闭塞,这种书生却还是能不惹便不惹的好,保不齐那天就飞黄腾达。不过一旦怼上了,心虚的反而是这些人。诸侯割据,尤其注重韬略奇谋,内里视诗文和经史如敝履,却又固执维护诗文经史的表面地位,生怕“颠覆正统,霍乱天下”的骂名被皇室供养的老学究们加上他们头上,白白让其余诸侯看笑话。
各藩只能先考经史再内部检验,腹有韬略的人才寥寥,大多的书生也只能在犄角旮旯里腐朽了。而诸侯辖地也是需要文员的,辖地的乡绅士族和政务官都有权推荐品行优良的士子(选拔忠心可靠的狗腿子)有门路的学子都是不用推荐的,没背景的最怕这些帮会,一旦被纠缠上,不等帮会行动,就有无数同行的学子泼脏水,名额有限,能拉下一个是一个。
第二种便是腐儒书生了,这些人祖上大多是世代的农户,颇有田产,少有才学,又不会种地,多是胆小怕事目光短浅之辈,虽然有些背景不能来硬的,却是放高利贷、坑蒙拐骗的不二选择,可惜的是,这些傻缺早早就有人盯上了,漏到“黑涩会”碗里的肥肉没有几个。
最后一种,便是真正的风流书生了,这些书生流连花丛,荒废学业,却能仅凭一张巧嘴,哄地花玉阁的姐儿们自荐枕席,有时还能反过来得一笔银钱。对于这些人,花玉阁的管事可谓是深恶痛绝,姐儿们都倒贴给你了谁来给她赚钱?而花玉阁门口客人实在太多,而总有些浑人绞尽脑汁混入其中。虽然每次都逃不掉暴打,银钱每每被收回,单单一次花前月下,眠花宿柳便能使得这些人“前仆后继”。花玉阁的人,虽不能明目张胆,在自己的地盘上杀人,却也不会让他们好过,那些收尾工作便是由由“黑涩会”这类小帮派解决,这些书生常常被邻里街坊的称为“花间鬼”,一晌贪欢,不要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