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上山(三)
龙振正在斟酌着要不要回答,茵茵发话了:“爸你真小气,一会儿要人家常来,一会儿又翻脸不认人,说一套做一套。”末了又郑重地加上一句:“再说人家是来找我的,难道不可以吗?”
“可以,当然可以。”被女儿一顿抢白,程玉峰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友好地表示了歉意,“对不起,我误会了,以后你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不过武功我确实不懂。”
“人家已经知道了,老是挂在嘴边,有意思吗?”
她的一番言语,不但令父亲无话可说,也让龙振心中一阵温暖。
送走了龙振,茵茵又将父亲从上到下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程玉峰见女儿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感到浑身的不自在,立即转身朝寝室走去。
“慢。”茵茵似乎看出了破绽,几步跟了上来。
“干吗呢?”他转过脸来,正好与女儿的目光相接,可很快便避开了。
她见父亲不但满脸疲惫,而且走路还一瘸一瘸的十分狼狈,惊异莫名地问道:“你干什么去了?几个小时居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没干什么呀,先在朋友家里打了一会儿麻将,后来听说龙塔出事,便跑去看了,就这么简单。”他神色自若,不慌不忙地将晚上的活动情况交代得明明白白。
“简单?”女儿皱起眉头,目光灼灼地审视着父亲,“那这条腿是怎么回事?”
“摔的。”
“怎么摔的?”她放大了嗓门,“打麻将看龙塔又不是百米赛跑,更不是跟人干仗打架,为什么会浑身汗湿,把腿弄伤?”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看的人那么多,挤来挤去,我老眼昏花,一不小心,就摔成了这样。”他理直气壮,振振有词。
“撒谎,当时我也在那里,根本就没多少人。”她忽然觉得以这样的口吻跟父亲较真有点不妥,便转换了另一种态度,“让我看看伤在哪里,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说着就要去扯他的裤腿。
“没关系的,就是一点皮外伤,搽点药酒就可以了。”为了避免再次被猜疑,他主动将伤腿的裤管卷起。
茵茵一看,惊得连连咋舌,大腿、膝盖、小腿全都肿得像发糕似的,虽然没有破皮,但也决不是一般的皮外伤。
“我看还是上医院保险,最好照个片,看有没有伤到骨头。”
“犯不着。你把药酒拿来,今晚多搽几次,明天保证没事。”他脸上无波无浪,一片宁静,话也说得不紧不慢,接着又补了一句,“放心,伤得怎样,我自己心中有数。”
在父亲的一再坚持下,她也不便强求,只好拉开电视柜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瓶药酒。这是一个她不知道姓名的大胡子伯伯去年送的,据说对跌打损伤有特效,只是一直没有用过。
她要父亲在椅子上坐好,自己蹲着,打开瓶塞,一股雄烈的气味立即充斥了整个屋子。她用吸足了药酒的棉花轻轻地在他肿胀的皮肤上揉擦,一边问道:“疼吗?”
他咬着牙,似乎在忍受着什么:“不疼。”
“什么感觉?”她的注意力集中在腿上,并没有留心父亲那痛苦的表情。
“起初凉凉的,不过现在开始发热了。”他闭上了眼睛,脸孔也逐渐趋于平静。
“想我妈了吧?”
“没有。”
“没有?说谎。”
“没有就是没有。”他张开眼睛瞄了女儿一眼,有意岔开话题“你们哪天去旅游?”
她猛地一愣,手中的棉花停止了揉擦:“你怎么知道我们要出去玩?”
“刚才龙振不是提了一下吗?明天走吗?去哪?省城?”
她点点头,见父亲又合上了双眼,便补充道:“不过,我现在不想去了。”
他忽然睁开眼睛:“为什么?难道就是因为我这条腿?”
“有一点。”
“傻丫头,要去尽管去,这腿没啥大不了的,别看我现在一瘸一拐的,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一早起来,爬树上墙完全没问题。”他说得十分的轻松。
她没再吭声,直到把大腿小腿全都擦了个遍,才说了一句:“没事早点睡吧,去不去明天早上再决定。”
从程家回来,龙振一进门,正在和爷爷说话的奶奶就站起来问长问短。他一一回答,然后问道:“为什么不开电视?”
“刚才看了一会,也没啥好节目,广告又多,再加上心烦,就关了。”爷爷的话淡得像白开水一般。
“没事了,三位大侠把黑衣人赶走了。”为了让老人放下牵挂,他主动报告了和龙珠有关的情况,“我刚从龙江路那边回来。”
爷爷说:“这只是一个方面,主要是担心你在外面惹事。”
他顿感骇然,这话让他为爷爷的严厉和奶奶的唠叨找到了答案,原来他们一直都不放心自己呀,为了打消他们的顾虑,他用轻松随意的口气道:“哪能呢,我都长这么大了,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可以做,难道还不明白?
奶奶语调怆然地道:“有你这句话,我们就安心了。十年了,他们三个连信儿都没有,也不知是死是活,你要再有个三长两短,我们龙家就……”说着说着居然抽泣起来。
龙振的眼眶湿湿的,强忍住心中涌出来的一股酸楚,才没有让自己的情感爆发出来。经过他的反复劝说和安慰,老人才慢慢收住了泪水。
他带着错综复杂的心情进了自己房间,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想起明天上山,吉凶实在无法预料。就算一切顺利,也会由于学武而变得有家难回,拋下两个老人孤孤独独,实在有点儿残忍。
他叹了一口气,心里不停地默念道:“爷爷,奶奶,对不起了。”
凌晨他在梦中与父母哥哥见了面。对于上山,三个人三种态度:父亲支持,母亲反对,龙翔却不说话,只是站在一边冷笑。他不明白哥哥的反应为什么会如此奇怪,正要发问,却一下子醒了。瞅瞅窗外,东方已经露出了一抹青色。
他带着惆怅起了床,胡乱抹了把脸,然后将写着“爷爷奶奶,我跟同学出去玩几天”的纸条用一本书压在桌面上,背起昨晚收拾好的肩包,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他很快就来到了学宫坪,见三人在玉兰树下说话,却不见茵茵在场,问道:“她怎么还没来?”
常宁彷佛没有睡醒似的眯着眼睛:“谁知道怎么回事,刚才我去叫她,她爸说早走了。”
过了一会,成宇对大家说:“时间已经到了,我们该出发了。”
龙振忙说:“等等吧,她还没来呢。”
“这个人怎么搞的?说一套做一套。”他显得有点不耐烦。
“什么叫说一套做一套?不要乱扣帽子嘛。”常宁对他的说法感到不悦。
“怎么不是?嘴上说得好听极了,做起来却又不是那么回事。”
“哎呀,芝麻绿豆大的东西,值得这样吗?”方奇劝两人冷静下来,不要凭意气办事,“再等二十分钟吧,又不是赶火车,早一点晚一点有什么关系?”
见三人都为她说话,他不再吱声了。
时间很快又过去了,可是她仍旧没有出现,龙振请求再后延十五分钟。
“等啥?她不会来了,你等到太阳下山也没用。”成宇的脸上露出一丝讪笑。
“为什么?”
“害怕呗,万一真的遇上山魈,你说她一个女孩子该如何是好?”他的小眼睛快速地眨巴了几下,“其实,我也只是开个玩笑,那知她会当真。”
“哈哈,开玩笑?”清脆的笑声冲破了晨雾,在空中回荡,“才不像呢。”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茵茵笑容满面地突然出现在人们面前。
“你,你没事吧?”龙振惊喜交集地上下打量着她。
“你们认为呢?”她环视众人,然后将目光停留在成宇身上,“说没事又有事,说有事又没事。说有事是确实有事,说没事是如今没事了。”
绕口令般的回答把大家都弄糊涂了。
常宁诧异地问道:“我去叫你的时候才五点零五分,现在已经快七点了,这一个多钟头你究竟跑到哪去了?”
“我遇到麻烦了,真的。”她随即将如何出门,在路上碰到了什么等等无一遗漏说了出来,把四人听得心生惊惧,两眼发直。
早上她一觉睡到天朦朦亮,因为惦记着父亲的伤,连忙起了床,却发现他并不在卧室里面,正在纳闷,忽然从杂物间传出轻轻的、充满节奏感的敲打声。
她悄悄地推开门,动情地叫了一声“爸”,便哽咽得再也说不出来了。
父亲放下锤子,在屋里走了两圈,接着又做了甩手、踢腿等诸多动作,然后说:“怎么样?没骗你吧?所以说,旅游你尽管去,完全不用为我操心。”
他掏出几张钞票塞到她手上:“钱虽然不多,可也够用了吧。”
她在惊讶、感动之外,更多的应该是骄傲,大胡子叔叔的药酒固然神奇,父亲表现出来的乐观豁达也一样令人敬佩。
“爸。”她犹豫了片刻,最后终于鼓起了勇气,“我们不是去旅游,是上山,上飞龙山。”
“知道。”
她以为父亲会在大吃一惊后横加阻拦,可是回答却完全出乎意料。
“我不想去了。”她想试探一下父亲的反应。
“为什么?”
“听说山上有山魈,还有妖魔鬼怪,我一个女孩子……”她更进一步。
父亲哈哈大笑:“妖魔鬼怪到处都有,有时在街上就会碰到,没啥好怕的,至于山魈嘛,就更不用说了。”
“那我真的去了。”她由不得一阵欣喜,“你在家要多多保重,没事不要到处乱跑,知道吗?”
“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真是的。比你妈还要唠叨。”目光中除了一分厌烦、两分怜爱,剩下的全是自豪和信任,“去吧,有事多跟大家商量,不要单独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