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畏惧黑暗的伊始,便来自于它的包容。
包容一切,使危险的锋锐与狰狞变得暗不可觉,成为死亡的代言。
于是人们向往光明,因为一切在它面前都无法隐藏。
但,真是如此么?死在光明下的人类,远比在黑暗中多得多…
黑暗使人警觉,光明却麻痹人的神经。人们大多不会在意阳光下的生物,认为它们没有危险。
可“不在意”远比“看不见”要可怕!
一刹那的疏忽,就可能造成死亡!
所以龙暄宁可在阴暗幽邃的地狱中挣扎与堕落,也不愿在虚伪高洁的天堂中升华。
没有信仰——人间何处不地狱?
眼中的黑色逐渐消散,龙暄已知——自己的视网膜在不断恢复。
而在这段时间中,他的感知告诉他:这里不是云滇。
没有弥散在空气中的水雾,也没有火山腹地的炎热,只有清新的空气与厚实的大地….
直到龙暄的眼睛能够看到物体。
龙暄立在一处陡峭高耸的山峰上,在他周身十丈方圆的树木因剧烈的空间波动而化为碎屑,清爽而冷冽的山风拂过他的面颊,将他的长发卷起,披散在脑后…
龙暄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将目光远眺而去,便已发现了一条细长绵延的河流,宛若银色玉带,在阳光照射下发出烁烁华光。
而在那条玉带的边上,却坐落着一座巨大的城市——帝城!
黑色古朴的城墙并不高大,它仅用作摆设,而起真正防御之用的,是城中的绝顶强者。
龙暄闻了闻身上的血腥味,不免苦笑一声:“看来真的要洗澡了。”
“呃…这是哪里?”林可如悠悠醒转,揉了揉眼,“我又能看见东西了?”
“你还是瞎着的好!”龙暄淡淡地回了一句,“既然已到中域,不如就此别过吧。”
“…你要走?”林可如眼中闪过黯然与挣扎之色。
“如果有些话不能说,那就别说了吧。”
“我…”
“你的脚没事了吧。”
林可如一呆,从地上站起,点头道:“嗯,没事了。”
这一系列动作全是她下意识所发,但刚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可能,如果我说有事的话,他会抱我吧…”
林可如心中颇有些怅然,仿佛失去了什么。
龙暄轻“嗯”一声,便从山头跃起,投入那茫茫云海之中,消失不见。
林可如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她知道,经此一别,恐怕就再难见面了。
天下之大,人如草芥,若真有心躲避,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的。
真的是有缘无份吗?
她小声地抽噎了一番,终是理了理衣衫,挽起了乱发,昂着头颅向山下走去。
她已再无小女孩的任性与娇气,开始坚强成熟。
那么,即使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要将你找回来!
控制着速度,龙暄估量着能量,从高空落下,降在了那条银色长河中。
清澈的河水洗尽了他身上的血污。,两道巨大的伤痕也已脱落了血痂,仅留下淡淡的粉色印记,破损的衣服也已自动复原,化作一体。
(果然,战衣能量的亏损会导致其修复伤损的速度减慢,这可正是伤脑经啊,太阳能的补充还是慢了点…)
无奈摇摇头,龙暄从水中跃起,立在河边,运功蒸干了身上的水液,随手拔了一株河边水草的草茎,放在嘴边吮吸,感受着草汁在口中渐渐化开的酸涩,细细欣赏着如今的闲适,才觉得生活的美妙。
(活着真好…难得如此惬意,力量的积累不过是时间问题,可是……)
龙暄的眼皮一跳,想起了火兽口中的“打十个”。
(或许,我应该更紧张才行。)
慵懒地躺倒在河边的草坪上,享受着温暖柔美的阳光的抚摸…清晨的阳光也的确让人怀念…
龙暄闭上了眼,感受着“天当被,地当床”的意蕴,再次回到了那站立剑桩时,与天地合一的境界当中。
当心静到极处时,无论是听力还是目力都有长足的增长,当然,这不是指睡觉…其实闭目养神也是一种回复精力的方法,只是没有睡觉那么明显。
人类不可能一直生活在紧张压抑状态下,适当的休息往往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虫声,水流声,还有微风拂动的声音…在这种状态下,龙暄似不用眼就可感知周围的一切…
与此同时,他的心神却沉浸在另一方混沌一般的世界中,踏着玄妙的步伐,演练着一套剑法。
基础十二剑!
(剑法还差一点…倒是步法已完全成了,脱胎于场域武技“瞬”,又采用了黑衣刀客的关于“力”的运用,这套步法,不如叫“瞬步”好了)
随着平静心境的消散,龙暄也再难保持那种境界,不得已睁开了眼。
在闭目养神过后,龙暄顿觉神清气爽,心灵上的疲惫一扫而空,连着流逝大半的精力都已完全补回。
他直起身来,看向了那座大气恢弘的古城。
究竟是帝城因强者而大气,还是它本身的大气吸引了强者?
龙暄认为两者都有。
但,无论如何,这些东西都不过是建立在万千骸骨之上的…虚名!
没有不杀人的英雄,只有不杀人的懦夫。
就连龙暄,也在为了生存与利益在不断杀人!
闭上眼是修炼,睁开眼是杀戮,这条路毫无止境。
生命的珍贵与卑微…
龙暄吐出了口中的草茎。
就像这株草。
提起了剑——从火兽那儿带出来的那柄。
龙暄开始细看起来。
他抚摸着凉滑的剑身上所刻下的云纹,抚摸着没有剑镡护手的剑柄。
这把剑细不过三指宽,却足有三尺长,剑脊宽厚,不易弯折,又有良好的韧性,当然,最重要的是……它足够锋利。
这的确是龙暄最钟爱的剑了,也无怪他会在那万千兵器中独独选了它。
或者并不是龙暄选择了它,也许是剑选择了龙暄。
那么,它也将饱饮鲜血吗?
可是剑,被造出来,拥有了刃,又岂非是用来杀人的?开双刃,又岂非是为了更方便地杀人?
龙暄残忍一笑,他已渐闻出危险的味道,如今想来,林宇晨,逃亡,南域,云滇,火兽的疯言疯语、紫璇的奇怪变化、还有,离无伤的出现,又岂非是大有深意?那么,自己前进的路上,阻碍又岂会少?手中应沾染多少因果与献血,又有多少的生死劫难要过?将承受多大的压力?这个隐在背后的人,有什么目的?
实在有趣得紧!
(父亲,真的死了吗?或许....)
龙暄手中的长剑开始颤动起来。
狂颤。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让龙暄热血沸腾!
压力越大,动力越大?人活在世上,岂不就是在抗争?
倒提长剑,龙暄从随身口袋中取出数十枚妖晶。
地蝠妖晶。
估计了一下数额,龙暄便向着那古城行去。
帝城,是华夏所有人心中向往的地方,是一种神圣的精神象征。
很多人都需要这种象征。
龙暄自然不是“很多人”但可惜他并没有选择。
火兽将他送到这里,用意已经很明显了,若他不去,岂不是坏了别人一番美意?
况且,他并没有反抗的能力。
挣扎,蝼蚁,又该如何飞上天呢?
这一切,不过才刚刚开始呢···
中域帝城,确是文明高度发达的城市。
至少,在这个还没有形成国度的混乱的大陆上,这里已经形成了军队与——法律。
这是在拥有极其强大的压制性实力的地方才能形成的——契约!
但这对于龙暄而言,法律不过是强大的人用来剥削弱小者的“合法”武器,也无异于混混的保护费。
是贪婪的文明,自然,还有虚伪!
而此刻,龙暄就被这毫无意义的一纸烂规矩,阻挡在了城门外。
“没钱就别提剑来帝城,一百个妖晶,你若不交有的是人交,没事就别来干扰我们执行公务,好吗?”守城卫兵大声道。
龙暄的眉头拧在了一起,他看见了立在城头上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林宇晨。
天下之大,唯独冤家路宰。
难道这又是巧合?
这运气,也未免好到令人绝望。
只是,龙暄宁可认为这是有预谋的巧合。
“一百个妖晶,你有没有?别杵在这浪费时间!”
龙暄自然有妖晶他自然也知道,戴剑入城绝不要上缴这么多,而且,交了一百妖晶之后,他也就不剩下多少钱了。
况且,他的妖晶大多是三级的,每个三级妖晶都可以换十个二级妖晶,而十个二级妖晶又可换十个一级妖晶,卫兵并没有确切说明所需妖晶的等级,显然是在玩文字游戏。
这样的小把戏,龙暄实在没有兴趣对付。
就在龙暄逐渐没有耐心时,一个甜美的女声响起。
“我替他付吧。”
一只素手从龙暄身后伸出,手上还握着一袋妖晶。
一百枚一级妖晶。
守城卫兵接过布袋,细细点了一下。
“唔,算你运气好,滚吧!”
龙暄如愿进城。
他没有转头看身后替他解围的女人。
这世上,哪有损己利人的人。
圣人,贤人,不过是虚伪地将自己包裹起来的家伙,他们吃的是肉,喝的是血,说的谎言也比他们收获的利益还要多得多。
所以他们都活得很长。
这样的人,如果肯为你花钱,那无论原因,都是要从你身上获得更多。
还是早些逃跑的好。
“刚刚那个一直叫嚣着战斗力不足5的渣渣,你怎么不一剑秒了他?”紫璇适时开口。
龙暄:“…”
“好吧好吧,这已经是个没有意义的问题,当我没问。”紫璇无奈闭嘴。
龙暄嘴角微微扯了扯,像是在微笑。
他发现,对于紫璇这样的家伙,或许沉默会比争论更好对付。
“喂,你跑那么快作甚?”
龙暄身后传来呼唤。
(麻烦上门。)
无奈,龙暄只好立定。
当他转身,看见来人的容貌时,心中同时也不免升起了一个念头:“果然虚伪得狠。”
白凤遥,是那种一进如人群就消失的女孩,一身素白的衣服却将她苍白的脸更显苍白,而她娇小的身躯也使她更加不起眼,就像路边的花草,最易被人遗忘…
但她平凡柔弱又苍白的脸上,却又为何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笑容来,使她平添了许多女神的圣洁?
对一个毫不认识的人微笑,龙暄是万万做不到的,因为这使人的脸比面具还假。
可…为何心中却能在这笑容下变得平静安详呢?
假的,这一切都是假的!
龙暄在心中暗暗告诫自己。
“你,要我做什么?”龙暄开口。
“什么?”白凤遥似乎没有听清,又似乎是对龙暄的话感到难以置信。
“………你,这么帮我出钱,是要我为你做什么?”龙暄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问出了一句连他自己都感到愚蠢的话,而此刻紫璇也因为这句话在他的脑中笑了个死去活来。
“呵呵,”白凤遥温柔地笑了笑,“当然不是我需要你做什么,我只是觉得你需要帮助,而我正好拥有帮助你的能力而已。”
龙暄皱着眉倒退出两步,随手取出一块三级妖晶,伸长了右手,将妖晶举到她的面前。
“我当然有钱,可以还你…”
“哦?”白凤遥惊讶地挑了挑修长的眉毛,“那你怎么…”
龙暄眯起了眼,看着白凤遥惊异的样子,心中一沉。
(装得跟真的一样…)
他伸长了右手,轻轻托着那一枚呈正八面体的血红色妖晶于她的面前。
妖晶泛起阵阵红色的华光,将白凤遥苍白的脸映出一层红晕。
颇为奇妙的,她平凡的脸上竟显现出一丝绝美来。
她低下头,细细看着龙暄掌心的妖晶,迟疑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是否要将那枚妖晶接过来。
素白的纤手轻轻触了触红唇,她的眼光闪烁了一下,似乎下定某种决心,白凤遥的嘴角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显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好啊!”她大方地回应了一句,将触过红唇的右手伸出,捏住了那枚妖晶从龙暄的掌心取了过来。
接着,她抬起头看向了龙暄,眼中升起好奇的光芒。
“你叫什么名字?”
龙暄听到她甜美声音的询问,浑身哆嗦了一下,像是在畏惧。
“………”
她注定得不到回答。
她的眼中又难免泛起了失望的色彩,兴致缺缺地自我介绍道:“我叫白凤遥。”
龙暄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又眨了眨眼实在想不出什么对付的话来,也只好匆匆转身,闪身入茫茫人海中…
“好古怪的人…”白凤遥嘟了嘟小嘴,自言自语了一句,又站在原地细细想了片刻,突兀地似乎回忆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嘴角有再次挂起了迷人的微笑来。
终于,她迈动了轻盈的步子,缓缓地向着帝城中心走去。
似乎拥挤的街道,匆匆的行人却根本无法触到她的一片衣角。
她就像是行走在另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