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老三赶紧往学校赶，学校大门口两棵歪脖子大树只被砍掉了部分树梢子，主干还好好的，并无大碍。张大头、赵副主任两人已被围观的群众拉开，赵副主任的上衣被撕坏，左胳脯也肿了一大块；张大头脸上青一道，紫一块划破了不少。
张大头矮小敦实，两只小眼睛发出凶狠的绿光，咬牙切齿的大声骂道：“你他娘的什么素质还干村委副主任，老百姓选你真是瞎了眼！”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当年你穷得叮当响，连个窝也没有，可怜你才让你住进了学校，白住了这么些年，还想要这两棵树，良心全让狗吃了？”赵副主任身高马大，毫不示弱，一边挽袖子一边瞪大眼睛，往前凑。
“我栽得树，锯倒它是天经地义，谁也管不着！”张大头跳得老高，“你们这些人不想办法带领群众致富，反而与老百姓争利，还要不要脸？”
“就像强奸了人一样，到时候还死皮赖脸地问人家要孩子，你真是白活这么大年纪了！这俩棵树，你施肥、浇水了吗？是你的地方吗？”赵副主任用手指着张大头愤愤地质问道。
“谁强奸人来？你他妈的净胡说八道！”张大头过去作风确实有点不正，和村西头的六多尔的二娘有一壶，那也是双方乐意之后才上床欢愉的，真没干过违背妇女意愿强奸的事。一听这话，气得嘴都歪了，大跳起来，两人跃跃欲试又要重新开战。
戈老三笑着走了过去，不慌不忙地把他们分开，对赵副主任说：“你是村干部怎么能先动手打人，别在这里丢人显眼了，到村委办公室去！”推搡着赵副主任往办公室走。
赵副主任挣脱开戈老三的手，一指张大头说：“是他先动的手，我是被迫自卫还击！”
“快走吧，别再自卫还击了，现在是合作共赢的年代，国际形势都是这样，你们怎么动不动就打架？通过协商、和平的外交方式解决多好，战争不是万能的，是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戈老三两手用力推着赵副主任往村委办公室走。
“‘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话不对，八国联军不就是靠洋枪洋炮才进入中国的？”赵副主任振振有词地反驳说，“软得怕硬的，硬得怕横的，横得怕不要命的，张大头就是个吃硬不吃软的老种！”
“快走吧，你理论还挺棒的，我说不过你还不行吗？”戈老三觉得怪好笑的，赵副主任这个大老粗还知道八国联军，看起来还没有忘本，有点忧患意识！
安抚好赵副主任后，戈老三又急匆匆地回来，对张大头说：“你都快70岁了，虽然那时候穷，儿子结婚晚，现在也快抱孙子了，哪来的这劲头？吃牛鞭了还是吃驴皇后了，有这股牛劲去干劳务市场一天还挣100多元，还傻愣着干啥？还不快回家放羊去，没听说吃涮羊肉的多起来了羊又要涨价了？”
戈老三见张大头瞪着大眼睛，气哼哼地不愿离开，嘴里一个劲地嘟囔：“我种得树，为什么不能卖掉，你们还讲不讲理？”
戈老三见张大头油盐不进的样子，压着火气，黑下脸，吓唬他说：“我和你说过多少回了，现在是法治国家，人人都要依法办事，《林业法》有明确规定，私自砍树要处以5倍以上的罚款，这两棵树就是4000多元，到时候进入法律程序我想说情也不管用了！”
一听说罚款4000多元，张大头心里胆怯得很，两眼直勾勾地望着老书记不敢吱声了。昨天还听当律师的侄女婿说，大案讲政治，中案讲影响，小案**律，要真是那样自己就麻烦了。张大头叹了一口气，低着头气昂昂地回去了，众人也纷纷散去了。
戈老三回到办公室，召集牛二虎、赵副主任等两委班子人员开会商量这事该咋办？
村委办公室是旧学校三间低矮的破草房，跑风漏雨已使墙皮黄一块，黑一块，窗子上的玻璃不知被什么人打碎了，只好钉上厚厚的塑料布，外面的阳光很难透进来，屋内阴暗、潮湿，散发出一股霉臭味。别的村墙上挂着各种荣誉：“五好党支部”、“治安管理先进单位”、“发展民营经济先进村”、“计生工作一等奖”等等，而他们屋内的墙上却什么也没有，屋内只有一张桌子，七八条凳子也缺胳膊少腿的沾满了灰尘。
戈老三年龄最大，在班子里负责时间最长，简单介绍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合班并校之后，学校空出了三间屋，那是张大头家特别困难，人多房子少，冬天透气，夏天漏雨，实在没办法，就让他住了进去，只是象征性的收点承包费，和白住差不多。他在门前栽了两棵梧桐树，条件好了，盖起了新房，合同也到期了，就搬走了，梧桐树也锯掉卖钱了。本来这事也算了结了，和村委会没任何瓜葛了。谁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在原来锯掉的梧桐树根上竟发出了新芽，起初也没有拿它当回事的。也许风调雨顺，也许人们经常偷偷向里撒尿的缘故，没有施肥浇水的，竟呼呼地长，不几年的功夫新芽就长成了大树，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张大头成天嚷嚷着要锯树，说这是他栽的理应归他！他又没施肥又没浇水又是公家的土地，怎么能归他呢！戈老三劝了他好几次就是不听，结果酿成了今天大打出手的局面。
他们这些人一听面面相觑，平常都觉得自己是个人物，见多识广，说起来一套一套的，但真遇到问题就傻了眼，也不知道咋处理。
过了好一会儿，牛二虎翘着二郎腿，慢慢腾腾地说：“奥，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两棵树虽小，但咋处理还得慎重，按说在公家的土地上自然生长的树当然是公家的，咋能是他的呢！他私自砍树就得依法处理，让林业派出所来，他肯定没办砍伐证，给予5倍的罚款4500元，对于这样的老百姓先给他一个下马威再说！”
说着牛二虎点上一支烟，看了赵副主任一眼，沉吟着说：“可话又说回来，别人为什么不去锯而张大头去锯呢？事出有因吗，庄里乡亲的事能化小就化小！”
“啥事出有因？就应该是村委会的收入！咱村穷得叮当响，还有好几万元钱的饥荒，2年多了村干部哪发一分钱的工资，马上又要两委换届了，你们说该咋办？总不能辛辛苦苦干3年什么也捞不到吧？”说起这几年村里的工作来，赵副主任一肚子气，摸着红肿的脸愤愤的对戈老三说，“这两棵树能卖900多块钱，每个人买上几斤茶叶也解解渴！”
其他负责人也应声附和说：“村干部工资也该想办法发了吧！”
“今天咱先不说工资的事，以后再想办法解决！”戈老三也很为难，见会议风头要转向，就赶忙开了腔，“我同意二虎的看法！咱村是穷，但不能在这件事情跟老百姓斤斤计较，处理上可不能这样简单、粗暴，留下后遗症！让林业派出所来插手，那样小事情就变成大问题了，我还是赞成王家栋镇长说得那样：‘小事不出队，大事不出村，自己能解决的事自己解决！’树不如村委卖掉，多少给张大头俩个树苗钱，你们看咋样？”
“我同意！”“就这么办！”见众人都支持，赵副主任气哼哼不言语了。
牛二虎瞥了赵副主任一眼，见他余气未消，就笑着说：“赵副主任也算是保护集体财产有功，光荣负伤，是不是该奖励一下，今上午喝一壶，我请客给赵副主任压压惊咋样？”
赵副主任一瞪眼，没好气地说：“牛大主任，别拿我开涮了，我这就够丢人的了！”
众人大笑起来，纷纷站起来散去。
赵副主任也要走，戈老三把他喊住：“我和你去串个门！”
“去哪里？”赵副主任歪着头疑惑不解的问。
戈老三笑着说：“咱俩到张大头家去一趟？”
“赔不是？我不去，怕他还不成？”赵副主任脖子一挺，用右手揉着红肿的左胳脯，气昂昂地说，“他做得还有理了？”
“都是乡里乡亲的，什么理不理，表不表的，坐一坐，喝杯茶，抽支烟，呵呵一笑就没事了”
“你就会抹稀泥，装老好人！”赵副主任埋怨戈老三，“一点原则、立场也没有，长期下去，村里以后的工作咋开展？”
“没有抹稀泥的，这墙怎么砌，房子怎么盖？”戈老三语重心长地说，“在农村负责，可不能意气用事，今天得罪一个，明天得罪一个，长此下去，这责你可咋负？”停顿了一下，戈老三走过去，拍了他肩膀一下，继续说：“你仔细想一想，是不是这么一回事！咱可是‘永久牌’不是‘飞鸽牌’，要一辈子在三道坎村生活，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耍什么牛脾气？”
赵副主任不吱声了，也觉得戈老三是为自己好，但一时还低不下这个头，转不过这个弯来。戈老三只好一人懒洋洋地去了张大头家。
望着戈老三步履蹒跚疲倦的背影，赵副主任心里也翻腾开了：别看平时稀里拉松的，一点魄力也没有，但真处理起问题来，还是他有办法，看得长远!
正是：麻雀扫了屋檐，小狗舔了碾盘。小事了了，大事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