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季节，料峭的东北风刮得正紧，把整个天都刮黄了，到处飘荡着碎纸烂叶。天骤然变冷，大街小巷行人很少，下坡镇“上访专业户”刘老头弓着腰，夹着包，低着头，戴着脏兮兮的鸭舌帽从公共汽车上迅捷地跳了下来，向四周瞅了瞅，见四下无人就悄悄溜进了柳四沟村“上访专业户”熊大来的家。
熊大来的家坐落于村东南头：一个破旧的院落，五间北屋，两间低矮的南屋，院子西墙脚前放满了花花绿绿的塑料袋、酒瓶子、破纸箱等捡来的破烂，虽是大冷的天还是散发出一股股腐臭的味道。整个院子里，乱七八糟的，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只有一棵光秃秃的歪脖子老枣树在寒风中无力的摇摆着，给人十分凄凉的感觉。北屋西头那两间还开着”天窗”少一个角，窗子用报纸糊得严严实实，屋内的光线非常暗淡。小屋里连张桌子和板凳也没有，更没有升火炉，冷冷清清，布满灰尘床头上凌乱的放着一些药瓶。刘老头进来，没有地方坐，熊大来只好把被褥一块翻起来当凳子用，才勉强坐下。
由于房间潮湿、阴暗，空气不流通，很污浊，加之这几年心情郁闷，生活不顺畅，熊大来的老婆患了肺结核，喉头炎也很严重，咳嗽不止，还经常腹胀、腹痛，有时难以忍受，就用力捶打几下。她的两眼深深凹陷，面色憔悴、蜡黄，精神萎靡不振，但熊大来上访的劲头却越来越足。
刘老头虽然经常和熊大来见面、联系，但这是第一次去他家。一进来有点不大适应，觉得屋内光线太暗，就埋怨说：“成天上访花那么些钱都不心疼了，一度电才几毛钱？”顺手想把电灯打开，但拉了几下电灯也没有亮，正要问是不是灯泡坏了？熊大来拍打了几下身上的尘土，苦笑着说：“不用拉了，因为交不起电费电灯线被绞断好些天了，点柴油灯也挺好的！”
但床头上一部新安装的电话格外引人注目，与屋内的状况格格不入，擦的干净放亮，一尘不染，为的是“上访”联系方便、畅通。
“老熊，明天是大接访日，市里县里的头头都参加，咱一快去，我已联系了好几个了，他们都说机会难得，千万不能错过！三轮车我都联系好了，每人才五块钱，不贵，是九道弯村贾大眼的，人家很有办法，能避开道道拦截安全到达的！”刘老头晃动着拳头，兴奋的说，“团结就是力量，不把事情闹出点大动静来，他们这些人是不会下深发子给解决的！”
刘老头的不幸纯粹是魏民生一手造成的，起因就是因为一根小小的木头杆，说起来令人啼笑皆非，苦笑不得：在防治“**”关键期间，患“心因性反应”的老伴把因**设置路障的一个木头杆锯断拿回了家，并把牌子踩碎当柴烧了。工作人员把这件事添油加醋的汇报到魏民生那里，他大发雷霆，为杀一儆百，竟安排人把她弄进了联防队。老婆不服，大吵大闹。
刘老头抓紧去说明情况，看在一个病人的份上求他们放了老伴，不允。他一气之下，大骂了几句，推搡了联防队员几下，被以妨碍公务扰乱社会治安罪，劳教一年，老婆因此精神病发作，成天又哭又闹。刘老头出来之后觉得非常冤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开始了漫漫的“上访”路。在“上访”过程中，因为“截访”致使5岁的小孙子丢失，至今下落不明。儿媳一气之下回了娘家，儿子外出打工常年也不回家，老伴成天疯疯癫癫的要孙子，一个好好的家就这样断送了！而魏民生只是从下坡镇调到古镇任书记了，也没有受到其它处分。
“魏民生这个人不知咋想的，口口声声说是农民的儿子，但专门好和咱老百姓过不去，为一点鸡毛蒜皮的事把我弄成这样，他的良心叫狗吃了？我看他早晚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们一定去‘上访’，叫领导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刘老头越说越气，浑身哆嗦，牙咬的“咯蹦、咯蹦”的响，见熊大来好长时间不吱声，疑惑的问道，“你怎么了，怕了？”
“我都死过好几回的人了，怕个球，脑袋掉了不就是碗大的疤！”熊大来挥舞着右臂，气哼哼地说，“问题是去了也解决不了啥问题，到头来还得回镇上解决。前几天综治办的月儿偷偷来过，告诉我这次‘大接访日’就别去了，镇上来了个好镇长，叫王家栋，给县高官当过秘书，挺关心百姓疾苦的，找个机会先和他啦啦，说不定能把问题解决了！”
不知咋的熊大来说着眼圈红了，低下头，双手相互搓着，竟流下了两行热泪，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来了个好镇长，这可真是我们的福气!”通过这些年的“上访”，刘老头也碰到过许多好人、热心人，用右手摘下鸭舌帽，挠着蓬乱的白发，自言自语的说，“有人称我们是‘上访’专业户，以为我们这些人一生下来就愿意‘上访’啊，要是没有冤情谁愿意这样做啊！”
刘老头停顿了一下，看着熊大来狠狠的说：“我知道像魏民生这样不负责任的干部也是极少数，但一粒老鼠屎就坏了一锅汤，不讨回公道，就咽不下这口怨气，就是死了也睁着眼！”
“是啊，我们要的是说法！”熊大来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没再言语，脸上的肌肉一抖一抖的，心中五味俱全，瘸着一条腿，一步三晃的把刘老头送到大门外，然后慢慢的折回身来，踌躇了一会儿，就要蹬上摩的三轮出去拉客。因为明天就是外孙女的生日，总得买几块糖让外孙女高兴高兴吧！杨白劳还给喜儿扯上二尺红头绳呢！
妻子慌忙放下手中的活儿，拦住他：“别去‘上访’的了，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还弄的穷家荡产的，命该如此，我们认了！”
熊大来看着老伴像枣树皮一样的老脸，鼻子一酸，眼泪又流了下来，猛地一扭头，没好气地说：“你一边呆着去，妇人之见！”说完一咬牙，艰难地跨上摩的拉客去了。
“这都是命中注定的，我也要拣破烂去了！”想起这几年过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熊大来的妻子老泪纵横，号啕大哭起来，“魏民生真是心全黑了，前几天还训斥说，你们这些人就是好把无的说成有的，小的说成大的，假的说成真的，白的说成黑的……就是钻了政府宽容，我仁慈的空子，哼！”
说来也奇怪，这时竟从东南方向飞来了一只灰喜鹊，站在光秃秃老枣树的枝头上欢快的叫着。
熊大来的老婆望着这只灰喜鹊心里七上八下的，闹不明白这是啥缘故，过去都是飞来乌鸦凄厉的叫唤，今天怎么是喜鹊？
其实啊，喜鹊和乌鸦是同类，只不过一个喜欢吃活食，一个喜欢吃腐食；一个长得漂亮些，一个长得难看些，留在人们心目中的印象就大不一样了。
“姥姥，喜鹊在唱歌呢，你怎么还哭？”外孙女正好放学回到家，见姥姥哭的这么伤心，就跑了过去。
“是啊，喜鹊都落在咱家里了，这是天大的喜事，俺不哭了！”熊大来的妻子止住哭喊，用脏兮兮的衣角抹了把眼泪，把外孙女揽到怀里说，“你要好好读书，将来一定要出人头地，别像姥爷爷、姥娘活的这样窝囊、憋屈!”
“我一定好好读书，将来有出息，当个好官，不让您受苦受累遭坏人欺负了!”当听到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从内心深处发出这样呐喊的时候，能不令人心惊肉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