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骚动的古镇 > 先 忧 后 乐
    齐山县古镇早已披上了节日的盛装,镇政府大院内张灯结彩,气魄宏伟的镇政府大门上方新挂起的一条大红横幅被风吹得哗啦哗啦的作响,格外引人瞩目,振奋人心:凝心聚力,奋战三年,努力实现古镇由农业大镇向工业强镇的新跨越,实现全省十强镇!

    “还是奋战300年实现全球十强镇吧!”高天河边放自行车边在想,稍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水稻亩产万斤是假的,就像现在吹嘘的什么一样……可还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犯这样低级的错误,这到底是为什么?古镇鼓楼上的金黄色大钟使劲敲了八下,高天河顾不得想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了,赶紧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从包里拿出昨晚熬夜写完的全镇经济工作会上的报告,步履匆匆地向党高官魏民生三楼的办公室跑去。

    自从魏民生就任古镇党高官后,每年的正月初九都要大张旗鼓、红红火火的召开全镇经济工作会,无论有任何情况都雷打不动。这个大会太重要了,事关全镇的发展大局,大会的主题就是魏民生的报告,每次高天河都绞尽脑汁的写,魏民生都仔细过目,来来回回好几次才能过关。来到魏民生办公室的门口,高天河放缓了脚步,屏住呼吸,轻轻敲了一下门,慢慢地走了进去,只见一个面庞白净身材高大的中年汉子正弓着腰站在老板桌外面接电话,声音高亢而兴奋:“黄董事长,来古镇投资建厂的事,定下来了,太好了!开业典礼的事我们提前准备,一定要搞得隆重、热烈!”

    高天河看了满脸喜气的魏民生一眼,心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把材料在手中轻轻晃动了一下,小心翼翼的放在老板桌上,就要像往常一样悄悄的退出去。谁知魏民生朝着高天河摆了摆左手,示意他坐到对面的沙发上,看起来有话要说。接完电话,魏民生仍然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走到高天河跟前意犹未尽的说:“我说怎么着来,‘只要精神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古镇虽然各方面条件很差,但经过不懈的努力,投资10个亿的浩天有限公司马上就要落户古镇了!”

    “这太好了!”高天河疲倦的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看了魏民生一眼,用右手揉了下红肿的眼睛,说,“魏书记,这么大的企业落户古镇是开天辟地的大事,前所未有啊,开业庆典在古镇大桥举行吧?”

    魏民生白了高天河一眼,瞎操什么心,尔后使劲挥动着右臂激动地说:“我们的努力终于修成正果了!”

    魏民生来古镇任一把手后成天为她的稳定和发展绞尽脑汁,寝食不安,最令人着急上火的还是民营企业不发达,不仅影响了财政收入,而且严重制约了古镇的超常规、跨越式发展,欠发达乡镇的帽子迟迟也甩不掉。为了打破这个局面,他出台了一系列招商引资的措施和引进人才的优惠政策,为使浩天有限公司这个项目落户古镇更是倾注了大量心血和汗水,来来回回跑了不下20趟,即使这样私下里还有许多人对这个项目有异议,说啥的也有,要做成一个事太难了。

    “古镇是欠发达乡镇,沉默的太久了,再没有点自我加压,只争朝夕的精神可不行!”魏民生微笑着看了高天河一眼,又习惯性的晃动了一下右臂,自信的转过身,庄重的坐到老板椅上,拿起桌上的报告,快速的翻阅着。过了许久,眼睛并没有离开报告,却意味深长的说:“天河,材料的基本框架还可以,就是有些事情没说深说透,今年的工作的思路和重点应该在大字上做足文章:大思路、大框架、大手笔、大发展,搞好十大工程……唉,我在乡镇工作20多年的体会是有些事情由于这样那样的原因可能很难做到,但一定要抓住重点说到、写到,只有这样才能凝聚人心,鼓舞士气,现在我们古镇最需要的是信心和勇气!”

    过去听魏民生一说,高天河赶紧点头“嗯、嗯”的称是,今回却心不在焉,走了神,没回应。

    魏民生觉得甚是奇怪,不禁抬起头,见高天河正望着墙正中央“先忧后乐”四个大字发呆,转动了一下大眼睛,马上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奥,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还对上次没提他副科级干部的事有意见、有看法,怪不得写得材料前言不搭后语的,原来是心中有情绪啊!

    魏民生缓缓放下手中的材料,顺手从老板桌上一盒刚启封的软中华烟抽出一支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慢慢地吐出烟圈,淡淡一笑:“天河,你知道我最喜欢的文章是什么吗?”还没等高天河吱声,魏民生从老板椅上站了起来,干咳几声,清了清嗓子,动情地说道:“范仲淹的《岳阳楼记》,‘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进也忧退也忧,何时而乐也?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种博大的精神一直是社会前行的不竭动力啊!”

    魏民生见高天河还是呆呆的,没什么大的反应,叹了一口气,语气委婉但很强硬的说:“说实话你这几年工作干得真不赖,上次提拔副科级干部的事,我极力推荐你啊,组织部通过了,谁知书记办公会给刷下来,这是我未曾预料到的事啊!”

    高天河从沙发上站起来,习惯性的给魏民生茶杯里续上热水,又小心翼翼的端到魏民生跟前,看了满脸真诚的魏民生一眼,木然的坐到沙发上,用力扶助沙发的把手,尽力掩饰住自己不满的情绪。不知咋的,这次听了魏民生这番话,高天河心里很不是滋味,像吃了个苍蝇那样恶心,觉得魏民生特别虚伪,上次有好几个资历比他浅的同学朋友都提拔为副科了,都是书记极力推荐的结果,而他不但不极力推荐,反而找各种理由推脱、糊弄,连三岁的小孩都明白提个副科级干部又不是当书记、镇长还组织部通过了书记办公会给刷下来?

    高天河十分清楚明白,自己在魏民生心中的位置和地位,他始终闹不明白是这几年自己没白没黑的干工作,实心实意的侍候他,他为什么这样对待自己,难道一点感情也没有吗?从来没把自己的事当做一件正事来办,只是一个劲的糊弄!

    说句实话,高天河内心深处对当官并没有多大的兴趣,知道自己也不是“八面玲珑”的人,只不过糊里糊涂的走了这条道,实在没别的选择了,不提个副科级就觉得很丢人,很没面子,让人误为自己吊儿郎当,没干好工作,没处好关系,没啥本事和能力,无颜面对熟人和朋友!

    魏民生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了,看高天河的目光变得犀利起来,大口大口的吸着中华烟,一个又一个的烟圈散开,香味弥满了整个屋子。

    按理说,高天河追随自己多年,工作干得还可以,对自己也够忠心的,跑前跑后的忙活,小心翼翼的侍候自己,一天到晚不闲着,办公室其它方面的工作也干得不错,但提拔干部重要的不是个人感情而是根据自己的政治需要,上次副科级干部调整自己把重点放在理顺党委政府班子上了,就把高天河的事放在了脑后,要干好工作没有一个听话的班子可不行,这些年自己在这方面的教训太深了,再说把高天河提起来还不如放在党委秘书这个位置对自己仕途的发展作用更大!

    “唉”魏民生长长的叹着气,脸憋得通红,使劲地掐灭烟蒂,喝了一口茶,在嘴里来回涮了一下,一不小心竟把大部分吐到了垃圾桶外面,然后从老板椅后面的小冰柜里拿出一瓶冰凉的矿泉水左右手来回使劲搓着。据说这样能压住心头的怒火,大约五分钟之后把矿泉水放在了老板桌上,闭着眼睛,半躺在了老板椅上,不吱声了,但心里翻腾开了:这小子还在真佛跟前耍心眼,太不自量力了!人啊,哪有一帆风顺的,我已在3个乡镇任过一把手,论资历、论水平早应该是副县级了,已有好几个比我差的都是实质副县级了,最不行的周大海还在大镇当书记,和领导们处得关系越来越近乎,当常委的呼声越来越高,而自己还在最穷的古镇遭罪受难也没做出说上嘴的政绩,我就没怨言吗?还不得照样为古镇的稳定和发展没白没黑的干吗?

    从政就是这样,并不是你有本事和能力就非得提拔你不可,得考虑多方面的因素和关系,凭你的本事和能力可能当县高官、市高官都游刃有余,如果机会和条件不成熟恐怕连村里的小组长也不一定能干上,自古就是多少英雄豪杰风流人物郁郁不得志饮恨九泉,这太正常了,并没有什么大惊小怪和不满的!

    魏民生慢慢地又睁开了眼,想像往常一样训斥高天河几句,却用力克制住了自己,对付高天河这类小知识分子不能来硬的,只要给戴上顶高帽子他就能死心塌地为你所用。

    魏民生又恢复了常态,笑呵呵的拿起老板桌上的一份红头文件晃了一下,说:“天河,你看看这是县委县府发得1号文件,咱古镇的综合考评今年又上升了5个位次,由过去的秃头顶变成了顶戴花翎,这成绩实在来之不易,这里面你的功劳也不小啊!”

    高天河这下像喝了醒酒汤一样脑子清醒了许多,怔怔地看着魏民生,一动也不敢动了:他知道魏民生这个人有个特性,欺软怕硬,表面上越是和你客气心里越是厌恶你,越是不想给你办正事,自己从县城下来,陪着万分小心,跑前跑后的忙活从某种意义上说不就是想解决副科,一是有所作为,二是老婆的工作有着落,后半生无忧,也可静下心来写点东西,乡镇要总结的东西太多了。写东西,生活优越了不行,“举家食粥酒常赊”也不中。

    过去高天河对魏民生可谓忠心耿耿,一点私心杂念也没有,有时候不是他的错魏民生当众训斥他几句,也不在意,认为这是敲山震虎,对自己亲近的表现,现在内心已发生了很大变化,这个人无论对朋友还是对老百姓太不怎么样了,见了女人转筋的毛病越来越厉害了,但心中还是抱有一点希望:“他的心还没有全黑吧,也许有良心发现的时候,一定要加倍的工作,更加小心翼翼的侍候,就是一块冰也有捂化的时候。”

    屋内静寂无声,气氛像凝固了似的,魏民生是个老油条,早就看透了高天河的心思,过了好长时间,终于又开了腔:“今年是实现古镇大发展最为关键的一年,大事多,喜事多,要做的事情更多,一定要鼓足勇气,坚定信心,好好干,天河,跟着我干一定会大有作为的!”

    “君乘车,我戴笠,他日相逢下车揖;君担簦,我跨马,他日相逢为君下!”魏民生眼里含着晶莹的泪花,使劲的拍着高天河的肩膀哽咽着继续说,“放心吧,天河,咱俩是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古镇提拔一个就是你!”

    “就是让这小子闻着肉香吃不到肉,才能使出吃奶的劲干!”魏民生眼泪没有了,竟呵呵大笑起来,“让他像苍蝇一样趴在玻璃上有前景无前程,我真是太聪明了!”

    正是:满嘴仁慈语,一肚花花肠;总云别人痴,其实不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