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以为师傅你在建好壁炉的第一时刻就会带着水泥跑到村里去呢。”
“你这小子是不是只会在嘲讽的时候说尊称啊。”
“别挤!”
他们三个人正坐在新建好的壁炉前,挤来挤去取着暖。
“我还以为只要有玛娜在,你们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呢。”万万没有想到原本应该是自己一个人独占的壁炉,居然要和这两个人抢。
“玛娜又不是万能的。”雅克现在觉得眼前这小子还不如不会斯图亚特语,一直嘀嘀咕咕个没完,“魔法师冬天还要砍柴烧水,洗热水澡呢,我只是一个会使用玛娜力量的普通人而已。”
哇,您就成普通人了,墙头上挂的那一排猎物是普通人能干得掉的吗?
“这几天玛娜耗尽了,好冷呀。”夹在二人中间的让娜用棒读的语气说着。
让娜小姐,您先把您那一圈发光的特效都去掉,再说这个话好吗。
原以为自己身边这两位是百毒不侵,寒暑不入,结果一场大雪之后就显出了原形。雷登这才了解到,玛娜能力的使用者也并不是不会受到天气的影响的。想要保持体内的温度,就要时刻去激发玛娜的力量。
怪不得雅克之前还帮着让娜建了新浴室,原来是真的有这样的需求啊。
雷登还觉得让娜真是在和克劳迪娅斗气,现在想来自己真是小心眼,想多了。
“用那个水泥糊了墙之后,房间总算不漏风了。”享受着壁炉带来的温暖,雅克难得对雷登说上几句好话,“你的脑袋里还有多少好主意呀,再快点想想办法,让我们不用在这样的天气跑到外面去拉屎。”
倒是可以用水泥做出一个抽水马桶,不过这需要建设自来水管和排污管道,这是一个大工程,没有加强筋的话是做不了的。
“可以是可以,那您能不能想想办法,去搞些铁丝来呢。”说实话雷登自己也不想在这种天气跑到外面去,尽管现在雪已经停了,等下雪之后的气温更冷,人只要一坐在壁炉面前,就再也不想动了。
“这片地方的铁矿都掌握在魔法师手里,我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变不出来呀。”雅克头一次这么爽快的承认自己的无能,他现在是真心诚意地希望自己可以满足雷登的要求。
“那就抢过来!”让娜也觉得自己是头一次这么真心诚意地想要弄死这堆魔法师。
“铁制品就这么稀少吗?”雷登想起家里的铁质小刀和斧头,还有克劳迪娅那一身盔甲,“弓箭上的那些箭头……”
“你没见练习的那些箭头都是骨头做的吗?”雅克没好气的打断他,“有些魔兽以金属矿物为食,他们的骨头会有金属化的倾向,用这种骨头做出来的箭,比不上钢铁的硬度,但还是足够用了。”
“那克劳迪娅……”
“谁知道她是哪里捡的垃圾?你等她来了自己去问她。”上次见到克劳迪娅穿的那套铠甲,雅克也有些眼红,但拉不下脸去问这个问题,“你正好提到她,不是说下雪以后就来的吗?怎么还不来?我可不想在这种天气里扛着木桶去舀水。”
原来在冬天这活都是她干的啊。
说曹操曹操就到。
“来了。”被温暖的火焰烤得有些迷迷糊糊的让娜突然振奋精神,从椅子上跳下,蹬蹬地跑上二楼,这是去到高处看克劳迪娅了。
这次她不会从湖中央穿过来的吧。雷登不由得这么想,披上一件兽皮大衣,推门出去。算了算上次的时间,踩着积雪,就这么慢悠悠地向湖边走去。
第一波的降雪还不算大,气温也不是特别的冷,湖面还没有被冻上,只会偶尔漂过几块浮冰,那是从上游流下来的。
正走着,身后传来了沙沙的踩雪声,雷登回头一看,发现是让娜快步走了过来。
“你不是去二楼了吗?又跳下来了。”扫了一眼木屋的二楼窗户,确实被打开了。
让娜没有理睬雷登的问题,三步并作两步,绕到他身后,一个起跳,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再用力一撑,两条腿夹着他脖子,就这么坐在了肩膀上。
头一次遇见这样玩骑马游戏的小孩子。
被让娜骑在头上,雷登也没有生气,伸手扶住她的小腿,防止她掉下来,取笑道:“我感觉你现在就像只猴子,放开本性以后就变成这样了吗?”
“我这没人要的野孩子,是比不过有教养的大小姐。”这样嘟嘟囔囔的一句,也没打算让雷登听清,然后伸手拨着他的头发,问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克劳迪娅不希望我看到?”
看起来还在对没能参加那次行动而耿耿于怀。
雷登想了想说:“她不是不希望你看到,只是觉得你现在还没有必要看到这些。”
“无非就是尸体、烂肉、血液嘛。”让娜满不在乎,“雅克记忆里的场面,比区区五百个半人马可大多了。”
“记忆里看到的和真实体会到的可不一样,之前做木工的时候你也不是知道了吗?”这样反问了一句,雷登继续说道,“克劳迪娅她……是为了‘我们’的‘利益’而去杀人的。尽管这些半人马可能都是罪恶滔天,可以用各种各样的‘正义’去掩盖这一行为。但自己是骗不了自己的,她很清楚自己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去做了这样一件事。”
“为了利益杀人?”让娜停下手上的动作,沉默了一会儿,又在雷登头顶上绕圈圈,“就像魔法师‘谋杀’魔王和勇者?”
“没错,从本质上说这没什么两样。”仿佛是理所当然的,雷登这样承认。
“是一样的……”轻轻叹了一句,让娜没有说出什么“我无法接受”之类的话,在反复思考衡量之后,才点点头,“确实没有区别。那既然这样,我们还要走出这里吗?”
“你为什么会这样问?难道你不想出去吗?”
“只是为了我自己的话,不是一件正确的事情……”
面对让娜的思想出现了反复,雷登没有觉得自己之前的工作白做了,反而高兴了起来。
改变一个人的思想,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成功的。在新的思维模式冒出来之际,旧有的惯性思维会从多个角度去否定它。这种否定和认同,会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在双方拉锯之时,否定的一方,会如同垃圾短信一般,一遍一遍重复着早已被新思维否定的问题。
让娜现在就是如此,这样的旧思维重新冒出,正说明新的想法已经在她的脑袋里出现。
“那什么才是‘正确’的事情呢?”怀着这样的想法,雷登并不介意,从另外一个角度给她再上一课,“强者所做的事是正确的吗?还是弱者所做的呢?又或者是人多就正确吗?还是少数派是正确的呢?”
头上的小手又停顿下来,让娜很认真地思考着这些问题。过了一会儿,才犹豫地开口:“没有人能真的正确,但现在强大的魔法师是‘正确’的。”
她真是一个聪明的孩子。
雷登在心底由衷地赞叹。在他原来的那个世界里,哪怕是写在课本上的道理,有很多年长得多的人,都意识不到这样的问题。
“你说的太对了,让娜,我在你这年纪可想不到这种事情。”这种时候就要鼓励她,让新的思维好好扎根在脑海里,“魔法师的正确归魔法师,我们的正确归我们。”
“可是……这样一来,就会死掉很多人。”雅克旧有的思维被抛在一边,现在是让娜进行着思考提问,“我不想那样,不想和那些魔法师变得一样。就真的没有能够让所有人都幸福的办法吗?”
“包括魔法师的?”雷登这样调侃道。
“包括魔法师的!”想这问题上了头的让娜,把自己和魔法师的恩怨都抛到了一边。
希望所有人都幸福,你的愿望比我还贪心啊。
这次轮到雷登沉默不语了。
自己应该对她说什么呢,是要让她认清现实,一个朝不保夕的人,不要做什么春秋大梦吗?
人的思维是何等的复杂,这样的人形成的组织又是何等的复杂。他们相互间的利益勾结,合作和对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哪能轻易理得清楚。快刀斩乱麻,斩只是绳子而已,你用那把刀去清理组织,那砍的就是人头了。
要去说说“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的道理吗?还是去说说“只有背叛阶级的个人,没有背叛利益的阶级”吗?再跟她讲讲什么“剩余价值论”,什么“羊吃人”,什么“异化”?
在经历了死亡谷口之战后,雷登对自己原先的结论有些犹豫了。
在他原来的那个世界里,大多数人成为“正确”,是因为劳动人民的力量是无敌的。从人类诞生之初,一直到新的千禧之年,这样的“正确”从未改变,已经近似成为了真理。
不过在这里,谁的力量是无敌的呢?会是学习魔法之后的让娜吗?毕竟魔法师对他们这类人的态度,就像奴隶主对打破脚链的奴隶,封建主对揭竿而起的农民,资本家对游行罢工的工人一样,是那么的恐惧,警惕和憎恶。他们在那个位置,究竟看到了什么?
他暂时还没想清楚,所以他并不能把这种“现实”直接说给让娜听,生怕发生无可挽回的后果。
因为他所经历的“正确”,是大多数人的“正确”,那会是让娜的“正确”吗?
“我知道我说的有点不现实……”
“不,不是这样。”远处传来的马蹄声惊醒了雷登,他打断了让娜,决心说说另一种“正确”,另一种不知能不能实现的未来的“正确”,“克劳迪娅也到了,我们好好地谈一下吧。”
向湖对岸望去,瞧见了半人马少女的身影,她好像还拿了什么大型物件。
那是……竹子?
雷登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