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快四点了,外面天空阴沉,展厅里却依然人头攒动。
顾小雨坐在舒适的玻璃休息室,吐着烟圈,眼神空洞的望着展厅里乌央乌央的人群。这两天,来看画展的人出奇的多,这件事在这个文化氛围并不浓厚的小城简直不可思议,它创造了这个规模的画展参观人数的历史!只是,这群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他们一边对着墙上的画作指指点点,一边小声的议论着什么,不时的还有人向休息室里张望,对她投来复杂的眼神。
小雨面无表情的一支接一支的抽烟,她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也知道他们的眼神里包含着什么,整件事已经被该死的林撼搞臭了,整件事都失控了,这画展变成了这条令人唏嘘的丑闻发源地,成了好事网友追本溯源的场所,而她也成了位于漩涡中心的主人公!她平生第一次的画展,竟然以这种令人不齿的方式载入了这个小城的记忆,她想起来就气得浑身发抖,她后悔当时的妥协——那件事后,她强烈的要求廖大鹏取消这次画展,但他却说,所有的事情都已成定局,已经不能改变。
该死!她心里愤愤的骂着。
她看着对面墙上偌大的标题——文化、希望、未来。她想起了当时去写生之前,少年宫的刘主任曾经在那次所有人员参与的动员会上的讲话,他说这次画展的具有非常美好的意义:这次的画展主要面向青少年,随后还要进行精品画作的评选及拍卖,拍卖的所得款项将会资助西部山区的希望工程。而现在,小雨看着满场男女猥琐猎奇的眼神,她感受不到任何文化气息,扑面而来的都是令人厌恶的探究深扒风流艳事、浓浓的调侃八卦的气味!真是莫大的讽刺!莫大的侮辱!她想起那篇“三人行”的评论就恶心的想吐,因为那些炸锅似的评论,她把新买的手机都摔个粉碎——
画和爱,这两样小雨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一瞬间,都被林撼毁了,他做的太绝了!
想到这些,她恨的攥紧了拳头,她真恨自己那天没有掐断林撼的脖子!
小敏来了,她一进门就剧烈的咳嗽起来,小小的休息室已经被小雨弄得乌烟瘴气,她慌忙拉开了墙边的排风扇。
“咳咳咳……哎哟,亲爱的,咳——咳——咳——你这是抽了多少烟啊……”小敏咳得几乎说不成一句完整的话,她直接伸手从小雨嘴上夺下了那支抽了一半的烟,但是烟刚被夺走,小雨就啪的一声点着了一支新的放在了嘴里。
“我真他妈瞎眼,迟早我得弄死他!”小雨眼睛直直的望着展厅,咬牙切齿的说,纤细的手指一捻就将手中刚点的烟拦腰截断。
小敏惊愕的看了一眼小雨,小雨又把头发焗成了黑色,今天也没有把自己化成奇怪的样子,她整整齐齐的穿了一身清爽的衬衣仔裤,但那喷着怒火、杀气腾腾的眼神,还有她刚刚说出的话都令小敏感到了不亚于几天前看到她那副怪模样时的震撼。
屋子里的空气终于有了些外面荷塘的清新味道,小敏终于不再咳嗽,她在小雨的身边坐下,看着消瘦不堪的小雨,她很心疼。
小敏和小雨是从画院开始的室友和闺蜜,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小雨,她认为自己了解小雨,了解她的痛苦,但是几天前在这里,当小雨疯了一般骑在昔日里你侬我侬,爱慕、信任的五体投地的林撼身上,吵着要掐死他的时候,她震惊了——瘦弱的小雨紧扣的十指几乎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无法掰开,林撼痛苦的挣扎,鲜红的血涂了满脸,额头鬓角的青筋暴跳,张大的眼睛在一点点的失去光泽——回想起当天的情景,小敏心有余悸,当时她真的感觉死亡在一点点的靠近林撼!她知道小雨的唯爱而活,但她从没想过结果会是如此的惨烈!
“小雨,没那么糟……也许没想象的那么糟……”小敏的话绵软而含糊,她说完就有些后悔,作为无话不说的朋友,她知道小雨发生的和正在发生的一切,她不应该这样说。
“没事,我不在乎!”
“对了,亲爱的,大鹏给我说,店里给你们送来了婚礼的试吃蛋糕,给我尝尝呗,我可是品蛋糕的行家……”
小敏再次夺下小雨手里即将点着的香烟,一把拽着她走出了休息室,匆匆穿过了人声窸窣的展厅,一路朝着荷塘深处走去。
其实,小敏是被廖大鹏叫来陪伴小雨的。
正如林撼所说,从答应了廖大鹏的求婚之后,小雨就不再去少年宫上班了,她是这片几百亩荷塘、翠子阁生态园的准女主人,身价近亿元浩源地产商廖福生的准儿媳,她再也不用卖画为生了,她再也不用为了能把画多卖几百块和钱主任软磨硬泡,也不用为了让婚纱的加工费用少几百块和老店主撒娇卖萌,她可以悠闲坐在清水别墅的亲水台上看着满眼的荷塘数钱,她也可以毫不顾忌的开着“小莎”去各种想去的地方疯狂扫货,但是,她却不是廖大鹏在山上见到的那个忙碌而快乐的顾小雨了,她化起了浓妆,学会了抽烟、喝酒,改变了发型,甚至丢掉了以前所有的衣服和习惯,她痛快的接受他的求婚,并且很快和他住在了一起,她每晚都会如饥似渴的和他疯狂的**。
开始的时候,廖大鹏是无比欣慰的,他觉得小雨是在刻意的忘掉昨天,他接受她的改变,接受她的一切,他觉得自己应该支持小雨的改变,他决心用自己更加无微不至的呵护去为她疗伤,从而让她真正忘掉过去。但是时间一天天的过去,他发现他的宝贝儿消瘦、颓废、郁郁寡欢——小雨有时候长时间的盯着窗外的荷塘,有时候长时间的盯着空空如也的画板,她没有了笑容,她变得对一切都无所谓。但是在荷月厅和林撼闹过之后的那天,她整晚都坐在平台上抽烟,喝酒,一边哭,一边笑,他默默的来陪她,她却像个疯子一样撕扯掉他的衣服,她喊着林撼的名字,骂着、咬着他所有能够入嘴的肌肤。廖大鹏被她咬的遍体鳞伤,但是他心里的疼痛远比身体上的伤痛厉害得多,他恨死了林撼,他紧紧的抱住小雨,眼泪翻涌却束手无策。他的小雨生病了,受伤了,伤的远比自己想象的严重,他为自己对她的伤痛无能为力而倍感痛苦和愧疚。
虽然没有太阳,天气却格外热,过了中午,天空更像倒扣在城市上空的一口锅,沉闷压抑得让人烦躁,空气里一丝风都没有,荷塘里的有些发黄干边的荷叶都耷拉着,稀稀落落的知了有气无力的叫着,大地万物和人们一样焦渴,似乎都在等待着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
两个女孩慢慢的沿着荷塘的柳荫路,向清水别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