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食物,你出力!”方玉伦对阿弥陀道。
阿弥陀微微一笑,右手提起缰绳便向荒庙走去。这小和尚一臂之力果然不凡,拖马车便如同无物。方玉伦一看,立马跳上车来,优哉游哉。
等到了荒庙,那些妇孺流民早已在门口等候。看见那匹笨马眼睛里分明冒出了绿光!
方玉伦明显听到此起彼伏的吞咽之声,想必那些流民已经饿坏了吧。
众人拾柴火焰高,人多拾掇起来够快,自行分工。火堆架好,方玉伦用横刀将马砍成若干份,不一会这香味便传了出来。
“恩公,还不知道恩公姓名,来日若侥幸活了下去,必定为恩公立建生祠!”一个青衣小童扶着一个佝偻着身体的老者走到方玉伦的旁边跪下道。
方玉伦一看这老者已经耄耋之年,这一跪让他大惊失色,急忙也给那老者跪下,磕了一个头道:“老先生快请起,晚生当不得如此大礼!”
那老者一看,叹了口气站了起来。方玉伦也站了起来,拱手埋怨道:“上了年纪就别轻易给人下跪,折你恩公的寿命!”
老者哈哈大笑,复问道:“恩公说笑了,小老儿定会注意!”
方玉伦道:“晚生方玉伦,汴州人!”
老者道:“玉伦,面冠如玉,超然绝伦!好名字啊!”
方玉伦笑了笑,只当这老者是在恭维,也不说话。谁知那老者一脸严肃的道:“公子面相清奇,似乎有应劫之相啊!”
方玉伦一挑眉问道:“不知老先生高姓大名?”
老者咳嗽了一声道:“老朽之名恩公想必听说过。”
“洗耳恭听。”
“邹妙玄!”
方玉伦大惊道:“原来老先生是三玄阁的邹妙玄!”这三玄阁兴起于魏晋时期,奉老子庄子及周易为至道学说。
对于三玄阁,世人只知每一代主人都被称为玄子。而邹妙玄便是第八代玄子,是这一代玄子任行之的师父。
方玉伦疑惑道:“三玄阁源远流长,底蕴深厚,即便乱世亦可丰衣足食。可前代玄子竟然与这些难民一起讨饭吃,不知晚辈可否质疑任阁主寡恩薄义?”
邹妙玄笑道:“方少侠,这你可错怪行之了!此番携孙儿出游,本是感悟天时,或有奇遇。”他拍了拍扶着他的小童的手臂,有些歉意的看着他道:“只是苦了孙儿几次都险些丧命!”
那小童约摸十二三岁的年纪,小小年纪便有英气浮现在眉间,他拉着邹妙玄的手道:“爷爷怎么说话,孙儿能跟爷爷走南闯北,见识名山大川心里开心的很,不苦!”
这时一个小妇人将一只马腿递给了邹妙玄爷俩,又将一条马腿给了方玉伦,几个人便吃了起来。
吃的差不多,方玉伦笑道:“想必邹老推衍天机,救过他们的命吧?”
邹妙玄毕竟已经年老,吃的不多,此时正在打坐。他睁开眼睛道:“这也不算什么,乱世之中,人命如刍狗。救一人算一人!”说完便又开始打起坐来。
方玉伦笑了笑,偏过头竟然看见阿弥陀正在对着马的骨头不停的念经。
“小和尚,马都死了,说什么也听不见了!”方玉伦调笑道。
阿弥陀道:“颂一段往生咒,来生投神仙道,人道,远离恶鬼道,畜生道。”
“死了就是死了,有没有来生谁也不知道。依我看你们这些和尚念这些经文,不是让逝者安息,而是让自己相信,杀得对!”方玉伦道:“用这么长的经文来安慰自己,怪不得你们和尚会受人敬仰!”
阿弥陀微微一笑道:“施主好像对出家人的误解很大,不过小僧有把握让施主改变这种想法!”
方玉伦哂笑一声,拿起一块马肉道:“你要是不吃东西的话,可就没机会让我改观了!”
阿弥陀又宣了声佛号,道:“施主莫要作弄小僧,虽太宗皇帝下过令和尚也可食荤,但毕竟有悖于佛法,故小僧自小便从不吃荤腥。”
方玉伦道:“这马都已经死了,不吃也是浪费,你不吃别人也吃,放着好吃的东西不吃偏吃残羹冷炙,我之不解啊!”
阿弥陀道:“施主不解的事多的很,知道小僧为什么叫阿弥陀吗?”
方玉伦一耸肩,阿弥陀道:“阿弥陀与阿弥陀佛只有一字之差,可这一字之差便是天壤之别!自小僧剃度伊始,便以成佛为毕生夙愿。有道是地藏王菩萨,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之壮志。小僧愚钝,愿以普渡苍生为己任,乱世不平誓不称佛!”
方玉伦笑道:“和尚心存壮志,倒与寻常佛家有所不同。”
阿弥陀道:“万法归一,殊途同归。渡人还是渡己都是法度,缘深则渡人,缘浅则渡己!”
方玉伦道:“对和尚没改观却对你刮目相看!”
阿弥陀道:“这也是一种进步!”
这时,邹妙玄突然睁开了眼睛,神色颇为凝重。他看了看那个小童,又看了看阿弥陀与方玉伦,心下一狠便向方玉伦道:“小师父,方少侠,老朽有一事相求。”
方玉伦道:“邹先生但说无妨。”
邹妙玄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这空有肉没有水源,长此下去恐怕会有人脱水!”
阿弥陀道:“此事小僧早就想到了,附近水源都被尸体污染,冒然喝了怕会沾惹瘟疫。”
“邹先生提醒的是,晚辈这就和小和尚找水源。”方玉伦道。他说完便拉着小和尚走出荒庙。
“小和尚,你去西南山里看看,我去东北的谷中寻寻看。”方玉伦吩咐道。
“阿弥陀佛,按方施主说的办。”阿弥陀道。
正当二人分开片刻,邹妙玄突然道:“且慢!”
阿弥陀道:“邹施主乃江湖耆宿,理受晚辈奉恭,有事尽管开口,小僧定尽力而为!”
邹妙玄点头道:“小师父,这是老朽的孙儿星桓,从小聪明伶俐,或许能帮上你们的忙!”他拍了拍邹星桓的手,邹星桓便向着二人走去。
邹妙玄这时奇怪的道:“孙儿想跟谁走!”
邹星桓似是想到什么,他看了看二人,最后对方玉伦道:“你很对我胃口,我就跟着你吧!”说着竟然还有些瞧不起的神色。
方玉伦有些惊奇,不过看在邹老先生的面子上也不跟他计较。
邹星桓莫名其妙的道:“爷爷您放心,孙儿必定会照顾好自己!”
邹妙玄微笑着对方玉伦道:“方少侠可要答应老朽,在老朽再次睁开眼睛之前,定要照顾好我孙儿周全!”,方玉伦心道这老头真能故弄玄虚,也不与他一般见识,便答应了一声。邹妙玄听到他答应了,便双眼合十入定去了。
路上,方玉伦一直没有说话,倒是邹星桓一直问个不停。这让他想起了伽罗。
“方大哥,我选了你是不是很给你面子?”邹星桓傲然道。
“我宁可不要这种面子!”方玉伦没好气的道。
“如果我告诉你,我已经粘在你手里了,你会怎么想?”邹星桓神秘兮兮的道。
“快找水源,若是晚了你爷爷口渴怎么办?”方玉伦道。
邹星桓眼底流露出一丝伤心,随即便不在说话。又找了半个时辰,却见有水流痕迹,土色湿润。方玉伦向西边望去,似乎有波动。
“咱们向西边探探!”方玉伦对邹星桓道。
只见他神色哀然,不知道想着什么,也不管他,径直向西边走了过去。
他没有猜错,西面五里左右,便有一眼泉水,地下泉眼清冽甘甜。他不禁深深地吸了几口泉水冲上来的水汽。
“阿弥陀佛,施主比小僧快了一步!”阿弥陀这时在不远处微笑道。
方玉伦笑道:“小和尚也不慢!”
三人找到了水源,便想着将这个地方告知那些难民,让他们全都过来。
等回到荒庙,方玉伦在外面大声道:“我们找到水源了,大家快出来与我们一同去!”半晌竟然没有回音。
他走了进去,只见邹妙玄正在靠着院墙坐着,方玉伦拱手道:“邹老,水源已经找到了!”却没有听到回话。方玉伦心里一紧,似乎想到了什么,食指伸出,探了探邹妙玄的鼻息。
断气了!
邹妙玄的身体顿时向后仰去,一丝活着的迹象都没有。
他急忙进入庙里一看,那些难民竟然都是东倒西歪,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伤口!鲜血几乎已经把地板铺满,就连破旧的佛像上都被溅上了鲜血!
阿弥陀和邹星桓也走了进来,邹星桓愣愣的看着邹妙玄的尸体,不说话也不哭,就是那样看着。方玉伦看到这些尸体,仿佛回到了十七年前那个让他无法忘怀的夜晚,一样的惨不忍睹心里的怒气再也遏制不住!
阿弥陀却是上前双掌合十,嘴里仍是念诵往生咒。
方玉伦被他那梵唱弄的心烦意乱,当即怒道:“够了!你这个假慈悲的笨和尚!”
阿弥陀一愣,又恢复了诵经。方玉伦一脚踹了过去,阿弥陀没有闪躲,这一脚将他踹出三丈远,在地上轱辘好几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