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陈两国边境之间,有一山,名为妙仙山。
山上有仙门,名为众妙门。
仙门得名,源自太上道君昔日语: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仙门之于俗世,便是超脱凡间的仙境。
仙师之于凡人,便是飘逸出尘的仙人。
高高仙门,凡间国度哪敢得罪?
所以仙门内的仙师,便是于凡间杀了人,那也是替天行道,少有人来过问。
山上,仙云飘荡。
山下青石道上,车轮滚滚。
朝夕拉开前车门,忐忑地望着那半隐云雾中的仙山。
“到了?”修闲问。
“到了。”朝夕点头。
车行至山脚,见一高大白玉碑,上刻蟠龙腾云,下有巨龟承负,碑上文字透出道道仙气——众妙门。
山门所在,凡人自然不得轻易踏足,于是叶秀和叶俊勒马停车。
朝夕下了车,缓步向前来,修闲相随于后。
他抬头观望,目光透过云雾,看到那山峰挺拔直刺苍天,其上宫殿座座,楼阁连绵。
原来不是什么大仙门。
不过修仙小派。
他暗道。
“你们在山下等候,未得允许,可不能私闯山门。”朝夕叮嘱。
叶家兄妹急忙点头,张傲也跟着应声。
“你随我来。”朝夕向修闲招手,然后走过白玉碑,沿着青石山道向上而去。
两人上了山,叶秀忙着拴马喂料,叶俊和张傲则抬头望山,不住感叹:“好高!”
“张兄,我是决意追随修大师的。”叶俊说,“你有何打算?”
“我只身一人,了无牵挂,原也无处可去。”张傲说,“修大师若肯收我,我便给他当个鞍前马后的跑腿。”
“你一身功夫不比我差多少,假以时日,轻易便可达三阶。”叶俊说,“如何能只当个跑腿?”
张傲笑:“罪人一个,这条命都是修大师给的,跑跑腿又如何?”
“倒也在理。”叶俊点了点头。
忍不住想:若能给这样的英雄人物当个跑腿,倒也不赖。
突然又一惊:修大师可没说过要收我当徒弟,若是他不收,又如何?
不若……也求他收下我,当个跑腿?
不成,已经有张傲了。
那便收下我,给他赶车吧!
山道上,两人一前一后,缓步向前。一个心情忐忑,低头不语,一个如游山玩水,观望风景。
“朝姑娘?”前方有数人走来,行于前者一身兰花镶边的白衣,面容白皙英俊,说不出飘逸潇洒,看到朝夕后停下脚步,笑容优雅,语气柔和。
朝夕抬头,急忙见礼:“见过荀执事。”
年轻男子一笑:“早说过,都是同门中人,不必如此客气。”
他目光扫过修闲,略有些诧异,但并没急着问。
“有数日不见姑娘,不知去了哪里?”他看似随口地问。
“去……去了一趟兽界。”朝夕喃喃地说。
“朝姑娘只身一人?”年轻男子面露讶色。
“不。”朝夕急忙摇头,“是与张凌仙师一道。”
年轻男子点头,问:“张凌仙师呢?”
朝夕眼圈一红,低声道:“他在兽界为保护我,不幸遇难……”
年轻男子长叹一声:“怎会如此?真是可惜。朝执事少了一得力部下,亦是仙门之憾事。”
转而道:“好在朝姑娘没事,不然朝执事不知会如何悲痛。这是不幸中之万幸。”
朝夕擦却眼泪,道:“此次回来,我便先要向仙门禀报此事,请求责罚。”
“朝姑娘不用担心。”年轻男子柔声说,“你并非本门弟子,只是仙师家眷,是张凌不守门规,私自带你去兽界,害你身陷险境,一切皆是他的过错。至于你,门内自然不会责罚。”
朝夕摇头:“不,此事因我而起。是我想要获得入门的资格,这才恳求张叔叔带我去兽界,想要收得强大幼兽为侍,反害了张叔叔……”
说着,不由抽泣起来。
年轻男子皱眉,向身后诸人挥手道:“你们且先下山。所闻之事,不要乱说。”
“是。”几人应声,向朝夕一礼后,顺山道而下。
年轻男子轻声安慰朝夕:“朝姑娘不要太难过。张凌已死,终无对证,你只要说是他带你前去,便可安然无恙。”
观风景的修闲侧头看了他一眼。
他感受到那目光,微微皱眉,也看了修闲一眼。
相看两生厌,便不如不看。
所以修闲转过了头。
年轻男子却以为对方是惧了自己的目光,眼中流露一抹不屑。
再看朝夕,目光又转为柔和。
“你听我的话,对门中长老如此说,便可无事。”他柔声说。
朝夕倔强摇头:“错的是我,如何能推到张叔叔身上?我连累他丧身异界,又把一切罪责推到他身上,岂是正道所为?”
年轻男子微微皱眉,略一沉吟,转口道:“朝姑娘敢作敢当,确是仙家正道风范。你莫介意,方才荀某也只是想试探姑娘而已。你既然存了入门之心,我便不能再将你视为同门亲眷,而要以门规要求来审视。朝姑娘勿怪。”
朝夕摇头:“不会。”
修闲摇头而笑。
什么凡俗,什么仙门,都是一样。
不过是君子小人,善恶贤愚,混为一体,交错摩擦。
于是时有火花耀眼,时有烟尘呛鼻,时有温热暖心,时有寒意透骨。
天地宽广,一界复一界,界界均如此。
并无两样。
“你放心。”年轻男子道,“在门中长老面前,我会为你多说好话。毕竟你只是无心之失。不过朝执事那边,怕多少会受些连累。”
“其实我最怕的就是连累家兄。”朝夕面带忧色。
“无妨。”年轻男子一笑,“你别忘了,本门大长老乃是荀某叔父,亦是荀某恩师,荀某的话在门内,便还多少有点分量。”
“荀执事,我只求不连累家兄便好。你能否……能否帮忙?”朝夕恳切地问。
“放心。”年轻男子点头,“我会尽全力,帮你大事化小。”
“对了。”朝夕取出那锦囊,道:“这次兽界之行,倒还有些收获,也许门内看在这收获的份上,会减轻责罚吧。”
“纳器?”年轻男子打量那锦囊,并不动容。
朝夕摇头:“是里面的一头虎王兽宝。”
“确定是兽王?”年轻男子一脸惊讶。
“是。”朝夕点头。
“你是如何得来的?”年轻男子忍不住问。
“碰巧遇到兽界皇子镇岳金龙将它击杀,拣了个便宜。”朝夕如实答道。
“这可真是天大的运气!”年轻男子不由感叹,道:“兽王级的兽宝,那可是价值连城的东西……”
突然间又闭口,心思一转,假装为难,道:“不过私取界印,又连累一位仙师丧身于兽界,这终有点麻烦,怕不是凭一件兽宝便可以抵过了事。”
修闲微微摇头。
心中越发不喜。
朝夕焦急地问:“那……”
她只来得及说一字,年轻男子便道:“不过你放心,我会尽力向刑堂长老求情。至于入门资格之事,你便全交给我,我定不会让你失望。”
“那真是多谢荀执事了!”朝夕满心感动。
“都说不用如此客气。”年轻男子一笑,道:“我痴长你几岁,你叫我一声荀大哥便好。”
“怎么使得?”朝夕摇头。
“你这么见外,我便不替你说话了。”年轻男子假装生气。
朝夕自然看得出他的假装,不由一笑:“好,荀大哥!”
“那我便要叫你一声夕妹妹了。”年轻男子笑容灿烂,十分好看。
修闲扫了一眼,只觉有些恶心。
“这位是?”此时,年轻男子望向修闲。
相见许久,始终不问,亦是故意。
故意表达自己的轻视。
“他叫修闲。”朝夕说。她见修闲负着手,还在那里望风景,不由有些焦急,跑过去拉着他的胳膊将他拽了过来。
男女受授不亲。
朝夕的举动,却不免太过随意。
亲昵得如此自然。
年轻男子的脸色不由变了变,眼神中透出一抹凌厉,但当朝夕回到面前时,那抹凌厉又淡淡地化去。
“这是众妙门藏器阁的荀执事。”朝夕为修闲介绍。
“荀春空。”年轻男子微微点头。
“嗯。知道了。”修闲亦微微点头。
这种姿态,荀春空很不喜欢。
我如此年轻,便身居仙门藏器阁执事重位,你不是应该惊讶赞叹吗?
这般淡定,是何意?
故意装模作样,从而让女孩家觉得你沉稳大气了不起?
荀某平生最讨厌的便是你这样的人!
荀春空不理修闲,继续问朝夕:“这位修公子又是何人?”
“他……”朝夕一时不知应该如何介绍。
按他那久居兽界的说法介绍?他自己都说那是说谎了。
可他又没对我说实情,让我怎么办?
她有些嗔怪地瞪了修闲一眼。
荀春空从那一眼中看出了许多,因此眼角情不自禁地跳了一下。
接着他便注意到,朝夕的手一直没有松开,还在揽着修闲的手臂。
眼角便又跳了一下。
当真可恶!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朝夕说。
“那可要多加感谢。”荀春空点头一笑,冲着修闲拱了拱手:“敢问修公子是哪一派仙友?”
“可算没什么门派。”修闲答。
“原来是一位散修。那不知修公子身在哪一楼?”荀春空再问。
朝夕暗道一声要糟,急忙想出言打岔阻拦。
不想修闲答得倒快:“当可算是登顶境吧。”
“什么?”荀春空一怔。
“他……他开玩笑的!”朝夕急忙说,然后狠狠瞪了修闲一眼,低声说:“早告诉你,不要再乱说话,怎么就是不听?”
那神态,那语气。
关键是那种稔熟到仿佛一家人的态度。
荀春空胸有满腔火,焚其躯,灼其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