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有人对蛇有什么好感。
人心不足蛇吞象。
蛇蝎心肠。
佛口蛇心……
蛇在人的心中,似乎便是贪婪与歹毒的象征。
然而与中年书生此时的目光相比,一切关于蛇的形容,又似乎都不算什么。
他盯着朝夕腰间,冷冷开口:“萍水相逢,本可算是缘分,但没想到你看起来温婉善良,实则却是这样的人。”
“你什么意思?”朝夕喝问。
虽不解其言中意,但也能听出不是好话。一夜相处,并无交集,与那几个汉子同坐于一堆篝火旁,曾谈笑闲聊,多少也算是有一点情谊。
如何便要出口暗伤人?
“姑娘自己明白。”中年书生说。
“姑娘,我们送你酒饭,你却盗我们东家宝贝,这说不过去吧?”一个汉子说。
“什么?”朝夕一怔,急忙道:“这里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中年男子摇头,一指朝夕腰间:“我的纳器锦囊,此时就在你腰间挂着,你还有什么可说?”
“你的?”朝夕瞪大眼睛。
“这位仙友,你定是搞错了。”她急忙分辨,“这分明是我……”
“还想强辩?”中年书生皱眉。
“这便是你的不对了。”一个汉子说,“那锦囊明明是我们东家的,昨夜还在东家帐中挂着呢!”
“我昨夜值守时,见你在东家帐篷旁鬼鬼祟祟,当时不以为然,现在想来,原来是在偷东西。”一个汉子冷哼。
“姑娘看起来标致可人,不想行事竟然这般龌龊,真是……”一个汉子摇头叹息。
“姑娘,把东西还来吧。东家念你年轻不懂事,许会饶你这一次。”另一个汉子苦口婆心地劝。
朝夕看着对方,一时惊怒得说不出话来。
幼失双亲,虽孤,但好在有一位好兄长,没让她受半分苦,也没让她品尝世间那些难言的艰辛。
她自幼活在兄长的庇护下,活在哥哥的宠爱中,看到的是名门正派,正大光明;听到的是英雄故事,义薄云天。
她眼中的世界,黑白曾是如此分明。
但不想几日之内,天地便全变了。先是仙门弟子为夺宝而颠倒黑白,杀人灭口,再是曾赠你酒饭,坐在一起与你有说有笑,看起来和蔼可亲的江湖汉子,转眼间便以谎言诬你清白。
“一派胡言!”朝夕愤怒已极,不免激动颤抖。“这种颠倒黑白的谎言,你们怎么说得出口?”
说算什么?
她若知道这四人方才做了些什么,只怕她所知的整个世界,都将瞬间崩溃。
苦口婆心的汉子皱眉:“姑娘,我们这可是为了你好。按理说,你这种行径神憎鬼厌,东家便是杀了你也不为过。”
“不怕犯错,只怕犯错不认错。”叹息的汉子又叹息起来,“姑娘,你这可是自寻死路啊!”
“你们……你们还要不要脸?”朝夕怒喝。
“几位镖师请为我作证。”中年书生冷冷说道,“此女盗我仙家宝贝,事败后又口出恶言相威胁,我虽仁善,但也只能出手了!”
“东家动手吧!”一个汉子厉喝,“对这等不知廉耻之人,打杀便是,何必啰嗦!”
说着拔出长刀,目光森然。
那三个汉子或是叹息,或是摇头,或是假装愤怒,纷纷拔刀,缓步移动,将朝夕围了起来。
中年书生看着朝夕,冷冷说道:“我不管你是哪门哪派的仙师,今日之事,我占理。”
“无耻!”朝夕厉喝,左手掐起指诀,天地灵元凝聚,化而为剑羽鸟,振翅悬于她身旁。
几个汉子说得热闹,但见到仙师的身外法身,也是忌惮,情不自禁地往后退去。
朝夕右手再掐指诀,不断变化,便有天地灵元在她右手之侧渐渐凝聚,隐约将成仙术。
中年书生目光阴沉,一掠下了马,脚下生风向着朝夕冲来,张手向着朝夕腰间抓去。
“你敢!”朝夕右手动作加快,神念一动,剑羽鸟向着中年书生飞掠而去。
中年书生冷笑一声,脚下疾风突然一旋,托着他倏然移向右侧。
朝夕神念动,剑羽鸟盘旋向着中年书生而去,逼得中年书生再退。
此时,朝夕右手指诀运毕,一道淡淡的剑影出现在她右手侧,如同灵蛇,于空中起伏,剑锋指向中年书生。
中年书生不以为意,突然加速,竟然绕过剑羽鸟,直冲向朝夕。朝夕情急之下,右手一指,那长剑飞掠向前,直刺中年书生。
中年书生向后掠去闪开,却故意慢了半分,任长剑划过自己左臂,割出一道伤口。
长剑掠远,消散于空中。
“盗宝事败,进而行凶伤人。”中年书生凝住脚步,看着朝夕,一阵冷笑:“本仙师也只能自卫了。”
笑声中,一掐指诀,空中灵元化风,转眼凝聚成一条三丈长蛇,贴地游走,向着朝夕而去。
朝夕这才知道,对方是故意逼自己使出仙术伤他,好有借口出手杀自己。
无耻!
卑鄙!
她心中愤怒,却无暇张口骂这禽兽,神念一动,剑羽鸟掠向那长蛇,利爪如剑,向着蛇身抓去。
长蛇身子一扭,人立而起,用身体硬接下这一爪,张口咬住剑羽鸟一只翅膀,将它拖摔在地。
朝夕一条手臂立时传来剧痛,惊呼中急忙散了剑羽鸟,以防那长蛇将其杀死,随即掐指诀意图再行凝聚。
但那四个汉子却已然冲了上来。
他们是二阶武者,若是平时,就算四人合力也难近朝夕身前。但此时朝夕心念全在防备长蛇上,剑羽鸟又刚刚散去,身边无身外法身护体,立时被四人袭到近前。
四把钢刀,同时架在她肩头,锋刃对着她的脖颈。
“姑娘别乱动。”一个汉子冷笑,“否则我们手一动,你的脑袋便要不保了。”
朝夕脸色苍白,瞪着四人,厉声骂道:“无耻之徒!卑鄙至极!”
中年书生露出笑容,地面上的长蛇缓缓游向前,来到朝夕面前,人立而起,一对冰冷的眼盯住朝夕,口中吞吐的信子,几乎要触到朝夕的脸。
朝夕侧头躲避之时,它突然向下,一口咬住朝夕腰间锦囊,叼着游回到中年书生面前。
中年书生伸手接过锦囊,拿在手中,眼里流露出得意的光芒,道:“若是大仙门的弟子,必不会只达一重楼境界便敢只身来兽界。你身边既然没有高强武者又或仙师相护,自然只是一介散修。杀你这种人,最是简单。若不是为防万一,直接动手,亦无不可。”
他看着朝夕,一笑:“宝贝既然已经到手,杀与不杀你,都在我一念之间。我看你倒有几分姿色,这兽界无聊,旅途寂寞,本仙师又有好生之德,便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愿意好好伺候本仙师,本仙师便饶你一命。如何?”
朝夕愤怒已极,冷冷说道:“要杀就杀,自有人会为我报仇!”
“那个年轻人?”中年书生笑了,“我早看出,他不过是个二阶武者。他此刻又在何处?让他来,本仙师不必使仙术,法身一口便能咬死他。”
“就凭你?”朝夕一脸不屑。
“还真是无知者无畏。”中年书生摇头,“一个一重楼仙师,一个二阶武者,便敢联手来闯兽界,足见你们不知天地之大,不知强者之多。你们这样的年轻人,我见过太多。这世上,每天都有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死去,化成腐泥烂土。没人会在意,没人会可惜。我愿给你生的机会,这是仁德,你当知感恩。”
朝夕不理他,目光移向远处。
他走了那么久,怎么还不回来?
想到他,朝夕有些难过。
是的,中年书生有些话说得很对。
自己是太过无知了,以为自己来到兽界便能收得强大幼兽,由此拥有了潜力,得到仙门承认,进而免试入门,然后便走上前途光明的通天之道……
若这么简单,天下岂不早是遍地强者?遍地天才?
却不想想,你不过是一重楼而已!放在人间,或许有许多小势力会将你当宝,可放在这恶兽横行的兽界,又算什么?
中年书生那般厉害,不也是找了一群武者为护卫,才敢来此?
她望着山路,想着修闲。
难道我真便要死在这里?
她不甘心。
她曾绝望过,但在最绝望的时候,她遇见了他。
他为她只身遮了天,为她只身挡了世间险恶。
她甚至开始隐约觉得,他的到来是苍天暗示。
暗示自己身负大机缘,将来也许便会有大造就。
可惜,原来一切只是上天跟她开的一个玩笑。
先让你有希望,再让你失望,再让你去死。
她闭上了眼睛。
死便死吧,死虽可惧,但你想以此让我屈服,却是做梦!
中年书生以为她已经放弃,冷笑着缓步向前。那长蛇游在最前,先来到朝夕面前。中年书生挥手示意,几个汉子便慢慢后退。
有自己法身在前,就算这女子敢有所动作,自己也能立时将其制住。
旅途寂寞,是真寂寞。多少日子来,自己餐风露宿,睡硬榻,品孤独,何其辛苦?
让这女子一慰我旅途的疲惫,亦是她的荣幸。
“你们退下。”中年书生笑着挥手,那长蛇在朝夕抬手欲掐指诀的刹那,将朝夕的双手死死缠住,以身缠其身,将朝夕拖倒在地上。
中年书生慢慢蹲下身子,打量朝夕的脸。
朝夕张口,突然吐出一口唾沫。中年书生不是武者,没有那般过人的反应力,立时被吐了一脸。
“找死!”他愤怒地扬起手,准备一个耳光抽下去。
女人并不难对付,往往几记耳光抽下,她们便老实了。
对此,他有着极丰富的经验。
他甚至想象得出自己耳光抽在对方脸上后,这长相还算颇为俊俏的女子,会露出怎样痛苦而诱人的表情。
他笑着挥手。
但,想象中的一幕却并没有出现。他的手用力挥过,却没有碰到对方的脸颊。
这是怎么回事?
他愕然抬起右手,看到的是整齐的断口,鲜血的血肉,森白的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