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茶壶落地, 摔了个粉碎,碎瓷片子四溅, 热茶汤流了满地。
如雪脸色煞白, 手忙脚乱的收拾起来,一个不慎, 便叫那茶壶碎片扎破了手。
顾妩在旁呵斥道:“慌些什么,人前一点规矩也没有!”说着, 便向姜红菱笑道:“丫鬟失态, 叫嫂子看笑话了。”
姜红菱没有言语, 望着如雪,却见她神色惊惶, 眼神飘忽不定,听见她主子的言语,不由抬头看了一眼, 一触及自己的眼神, 便又慌忙避开,仿佛受了无穷的惊吓。
姜红菱心头疑惑更重,将手中的茶碗放下, 淡淡说道:“一把茶壶罢了, 倒也不值什么。然而如雪也是在家中的老人了,跟随服侍多年,素来手脚稳当, 鲜少见她如此慌张的。今儿, 却是怎么了?”
如雪不敢则声, 跪在地下垂首不语。
顾妩从旁说道:“这丫头从来就有些毛手毛脚的毛病,嫂子不要见怪。”
姜红菱不接这话,只问道:“这茶碗到底是从哪儿来的?秫香楼里,并没有这样的东西。”
一屋子人皆不言语,顾妩倒是神色如常,笑着回道:“这就是楼里日常用着的客茶碗,想必嫂子是记错了?”
姜红菱却不笑,看着顾妩,一字一句道:“这府里的东西,我素来记得准。自你搬来之前,秫香楼一共添置更换了二十件器皿摆件儿,桩桩件件,样式规格都记录在册。四姑娘若不信,就把账册拿来,一对便知。”
顾妩的脸色这方有些难看了,顿了半晌,才说道:“不过是一个茶碗罢了,嫂子又何必大张旗鼓的?对与不对,又没什么妨碍。横竖,这屋里没有少了东西就是。”
姜红菱听了这话,浅浅一笑:“四姑娘到底年小,不知道这里面的利害关系。一个茶碗确实不算什么,然而经不得人抵换偷盗,天长日久,就要蚀空了家底了。如今既有不对之处,还是仔细查查的好。”说着,便要吩咐人往账房里取账册去。
顾妩见势已如此,只好说道:“这是我自西府那边带来的器皿,日常用惯了,所以来时便摆上了。今儿想必是她们没留意,便把我素日里用的茶盏,拿给嫂子用了。”说着,便转头道:“一个个的便是这样不上心,还不快将这盏子撤下去,另换新的上来?!”
她这一言落地,屋里那些呆若木鸡的丫鬟顿时回过神来,连忙应了一声,就要上前。
姜红菱却抬手一挡,向顾妩浅笑道:“这话却不对了,既是四姑娘日常用的器皿,身边服侍的人该是见惯了才是,又怎会弄错?姑娘心底慈善是好事,但别一时耳根子软,听了底下人的拨弄,护着他们,反倒纵了家贼。这件事,依着我看,还该仔细查查才是。”
顾妩面上一阵难堪,姜红菱将话说至如此地步,她已无丝毫退路。
九月的天气,屋中颇有几分燥热,她的额上却渗出了冷汗,将手中的帕子绞了几绞,眼神不由就飘到了如雪身上。
如雪打了个激灵,她服侍顾妩也有年岁了,深谙她的性格,知道她是个为了保全自身能六亲不认的。之前如月还是为了她硬出头,被打发出去的时候,她竟连一字回护也没有。如今见她这个神情,只怕又是打算丢了自己这个小卒,去保她自己了。
想到此处,如雪心中漫过一阵恐惧,这打发出去的丫头,自来就没什么好下场。听闻如月回到家中,她爹娘便将她嫁给了一个年老鳏夫。何况这件事再细查下去,竟将那件大事翻出来,只怕就不是打发出去这等容易了事的了。自己这条命是否能留下,都是未为可知。
与其让顾妩将她卖了,还不如自己抢先自白,倒能还能抢个先机。
当下,如雪膝行至姜红菱脚畔,仰头说道:“奶奶且听我说,这杯子是二太太生前用过的。四姑娘特特吩咐了,今儿奶奶过来坐,要拿这个来给奶奶吃茶。这是四姑娘的吩咐,小的只是听从四姑娘的命令行事,不干小的事!”
这一席话,将堂上众人听了个呆怔,连姜红菱一时也没曾言语。
顾妩脸上青白不定,张口斥道:“你满口里胡说些什么!这分明是我日常用的茶盏子,怎么就成了二太太的东西?跌了一把壶罢了,就把你吓成这幅模样。我要你还能有些什么用处,这就叫嫂子打发你出去!”
如雪听了打发出门四个字,更是抖如筛糠,也不回头,揪着姜红菱的裙摆,连声说道:“大奶奶,委实是姑娘的吩咐。前儿在西府时,姑娘特特叫如月买通了二太太房里的人,把这盏子淘换了出来。那时候,我还劝她,说这病人用过的东西留着,怕是要过了病。姑娘也不听,硬是留着。平日里她也不用,只是收在箱子里。直到了昨儿,姑娘说今日要请奶奶过来坐坐,吩咐我把这茶碗找了出来。奶奶如若不信,招那些服侍过二太太的人来一问便知。”
姜红菱耳里听着,面若寒霜,看着顾妩。
顾妩见事已如此,只好强说道:“便是二太太的东西,我说母亲的遗物,收在身边做个念想罢了,哪里就是她说的那样?嫂子可别听这婢子胡说,她素日里奸懒馋滑,犯了错便想法子推。今儿想必是打了东西怕人怪罪,这才想了这些没影儿的话出来。”
姜红菱不理这话,转头吩咐道:“将这茶碗收起来。”言罢,随即起身。
如素答应着,将那茶碗的茶水在地下泼了,使帕子将那茶碗包起,便跟了上去。
姜红菱临出门之际,忽然转头,侧首道了一声:“将这婢子也带上。”更不多言,就出门而去。
如雪如蒙大赦,慌忙自地下爬起,一溜碎步小跑跟上前去。
顾妩看在眼中,却忌惮于姜红菱在府中权势,全然不敢阻拦,眼睁睁瞧着姜红菱一行带了茶碗与如雪,扬长而去。
顾婳在旁冷眼看了半日,心里早已明白过来,将手拍了拍,说道:“四妹妹,你那算盘打得也忒烂了。这府里谁不知道大奶奶的精明厉害,谁没尝过她的手段?你倒敢生出这个主意来害她?如今好了,这人证物证确凿,也都在她手里,你要怎么样呢?”
顾妩横了她一眼,但见顾婳比先前瘦了好些,倒显出少女的身段来。她容貌本好,瘦将下来,倒也有些美人的模样。
因着李姨娘身故,顾忘苦畏罪潜逃,她无人照看,在府中的日子想必十分不好过,方才弄成了这样。
她和这顾婳素来不大对付,但闹到眼下这境地,两人都是府里不招待见的人,反倒同病相怜起来。故而自从她来了这秫香楼,顾婳每日也来走上两三次。今日,也是如此。
今日这计策,她原以为是万无一失的,谁知姜红菱竟一眼就瞧出了茶盏样式不对,一口茶也不曾吃。
然而当着顾婳面前,她自然不肯服这个软的,当即说道:“这话倒是怪了,什么叫做我害她?那杯子是我娘的又怎样,我留着亡母的物件儿做念想,碍着谁了不成?论是谁来,我也是这么个说法。”
顾婳看了她几眼,摇头叹息了几声,说道:“我劝你还是省省,去大奶奶跟前服个软认个错儿,这节也就过去了。”
顾妩咬牙道:“我没做错任何事,凭什么我要跟她认错?!”
顾婳见她不肯低头,只得说道:“等二哥来家,你也这等硬气,我才服你。”
顾妩心中虽有几分怯,面上却还是硬撑着说道:“论是谁来,我也都是这样说。”
姜红菱离了秫香楼,快步往住处走去。
一路上撞见了几个管事,上来行礼问安,却见大奶奶一脸冰冷,全无往日那温柔和煦之态,各自心中打鼓,不知府里又出了什么事。
回至洞幽居,如锦迎上前来,正要招呼,却见自家主子绷着一张俏脸,秫香楼跟四姑娘的如雪却垂首敛身的跟着,还小声啜泣着。
她心中奇怪,不敢言语什么,服侍着姜红菱摘头坐了,泡茶上去,便将如素拉到了一旁,悄声问道:“什么事?这如雪怎么也来了?”
如素心里明白,但当着姜红菱的面,也不敢随意议论,只向她摇了摇手,她便也不敢再问。
姜红菱在雕花楠木小圆桌边坐定,吃了两口茶,盯着那如雪,淡淡问道:“你今日在秫香楼里说的话,可都是实?”
如雪明知这便是唯一的活路,赶忙说道:“字字属实,任凭大奶奶查去。敢有一字不真,婢子五雷轰顶,碎尸万段!”
姜红菱便不言语了,面冷似冰,坐了半日,忽然叫如素:“去西府,将往日里近身服侍二太太的人,招两个来。”
如素应声去了,姜红菱便默然不言。
如锦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只晓得定然是大事,也不敢去问,立在一边,两手交叠在前。
那如雪低声啜泣,不住拿手擦拭。
堂上一片寂静,除却那嘤嘤呜咽之声,便再无声响。
这般大约过了大半个时辰,如素带了两个中年妇人回来。
姜红菱打眼看去,见这两个妇人都是三旬左右的年纪,容貌不好不坏,穿着家里二等仆妇的衣装。
如素上前,走到姜红菱身侧,俯身低声道:“奶奶,服侍二太太的家人,病倒了两个,中有一个也去了。这两个平日里只在外头堂上听使唤,所以还无事。”
姜红菱柳眉微蹙,明眸一转,看着两人,说道:“我有话要问,不知她们中不中用。”
那两个妇人赶忙上前一步,抢着道了个万福,嘴里说道:“禀告大奶奶,我们虽则是外头堂上的,但里外哪分的这么清楚,里面的事情我们也都知道些。奶奶要问什么,小的必然知无不言。”
姜红菱这才笑了笑,看了如素一眼。
如素会意,将那手帕包的茶碗拿了出来,呈到两人跟前。
但听姜红菱问道:“你们可认得此物?”
那两个妇人只看了一眼,便齐声说道:“认得,这是二太太平日里吃水用的。”中有一个就说道:“太太病没前一日,还在用这茶碗喝水。碧月端着茶碗出来倒水时,还同廊下的月霞吵了几句。故此,我记得深刻。”另一个就说道:“这也怪了,自打二太太病故。西府那边听了二爷的吩咐,将太太用过的器具烧的烧,埋的埋。这杯子是入口的东西,却怎么还在?”
姜红菱脸色更如冷霜一般,一时没有言语。
如雪趁这空子,插口道:“二太太病故那日,四姑娘还问起如月,说是不是病人用过的东西,给了人用,病就要传人的。如月告诉了,回来还同我说笑,四姑娘吃了这十来年的药,竟还不知这个理。转头,四姑娘就要人去淘换二太太身旁的东西去了。”
姜红菱沉默不言,过了片刻,方才开口:“叫他们暂且下去罢,别走远了,听候传唤。”
如素知局,引了这三人出去。
如锦在旁听了半日,也大约明白过来,甚为震惊,上前低声道:“奶奶,这四姑娘竟敢害你?”
姜红菱看着门外,长叹道:“我也不知什么仇怨,她竟然想要我死。”
如锦咬嘴道:“奶奶要如何是好?四姑娘竟生了这个歹念,怕是不能轻易饶了她。”
姜红菱面色沉沉:“她是二爷的嫡亲妹妹,还是交给二爷处置罢。”
如锦却有些急了:“若是二爷轻纵了她呢?岂不是后患无穷?”
姜红菱起身,走到窗畔。
窗前放着一盆白梅盆栽,是日前顾思杳送来的。盆栽被照料的极是精心,枝干横斜,绿叶满枝。顾思杳知晓她素来喜爱白梅,特特寻了来送她。
两人相处至今,同吃同住,彼此相依,也就和夫妇差不离了。
重生之初,她便在心底发过毒誓,今生必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意图害她之人。
然而现下,为着顾思杳,这份心念却有几分动摇了。
若然顾思杳当真因着兄妹情分,要轻饶了顾妩,她又当如何?虽则往日瞧来,顾思杳同顾妩仿佛并无几分兄妹情分,但逢到事上到底如何,她心中并没什么底。
她自认自己是个果决利落之人,却在碰上顾思杳之后,瞻前顾后,犹豫不决。
到底,心里是有了这么让她牵挂看重的人。
这情爱滋味,大约也包括如此。
姜红菱出了会儿神,执起剪子,将白梅一根横生出来的枝丫剪掉,眉眼间微带了几分惆怅。
到了晚间时分,顾思杳回府,照例进了她的院子。如今他那个坤元堂,倒是空置了,十天半月不见他回去一次。
顾思杳进门,换了家常衣裳,将外衣递与如锦收了,随手便把姜红菱揽在了怀中,问道:“在家做些什么?”言语着,就低头要去啄吻那桃腮。
姜红菱却将头一转,躲了开去,没有言语。略顿了顿,竟挣脱出去。
顾思杳碰了个软钉子,微有不解,追问了几句,姜红菱却只是不说话。无奈之下,他转而问如锦道:“你们奶奶怎么了?”
如锦看了姜红菱一眼,不敢言语,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顾思杳便拉着姜红菱在榻边坐了,握了她的手,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姜红菱穿着一件熟罗单衫,下头没穿裙子,湖绿色绸缎裤子下,露出一截白腻的脚踝,一双小巧秀美的双足就踩在绣花拖鞋之中。
她面上无喜无怒,只是淡淡的。
顾思杳心中越发慌了,搂紧了她的腰肢,低声问道:“若是我做错了什么,你便告诉我。别这样默不作声,我心中没底。”
姜红菱这才说道:“二爷,不是我要调唆你们兄妹关系,只是今日这件事……”话至此处,她却又住了,停了停转而问道:“四姑娘到底为什么这么恨我?”
顾思杳顿时脸色一凛,沉声问道:“她做了什么?”
姜红菱双眸下垂,面淡如水,将今日秫香楼中发生之事娓娓讲来,临末又说道:“我也不想说什么四姑娘年纪小,不懂事之类没意思的话。凭如雪招认的供词,她是蓄意如此。她也深知这般作为的后果。她是你的妹妹,如何处置我不去管你,我也不逼你。只是我不明白,四姑娘到底为何这般憎恶于我?竟恨不得要我死?二爷,你到底有什么事情没告诉我?”
看着姜红菱双眸中清澈明亮,顾思杳竟生出了几分躲闪之意。
他万般没有想到,顾妩竟然能生出这般毒计。幸而红菱机敏,并不曾着道,不然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这场疫病,来的甚是凶猛。城里诸多名医,也都束手无策。
侯府是因姜红菱事先有所防备,严加盘查进出人口、食水,宅邸各处每日熏烧草药,方才无人染病。西府那边,连着程氏在内,病倒了七八个,最终各个都送了性命。江州城左近的几个村落,更是到了十室九空的地步。
若是红菱也染上了这病……
顾思杳想至此处,便不由一阵恶寒。
他霍然起身,清隽俊美的脸上,满是风雨欲来的阴沉。
姜红菱不防他忽然起来,怔了怔:“你……”
顾思杳没有言语,大步出门而去。
姜红菱起身追了两步,扬声问道:“你去哪儿?”顾思杳却连头也没回,便走远了。
她心中亦有些七上八下,便吩咐了如素打发院里的小厮跟上前去,看看二爷去做什么。
过了盏茶功夫,小厮回来,报说:“二爷到马厩里,要了狼筋,往秫香楼去了。”
姜红菱闻听此言,心中已然猜了出来,却有几分说不上来的滋味儿。
这狼筋便是狼的筋,取狼大腿中筋,以明矾销过,抽打在人身上最是疼痛,却又不若荆条般会使人皮开肉绽,多用于家中女婢刑罚。顾思杳拿了这东西去秫香楼,所为何事,自然不言而明。
然而她倒是没想到,顾思杳竟连问也没多问一声,就信了她的说辞。她安排下的人,竟是用不上了。
顾思杳走到秫香楼时,但见楼中灯火微微,一院寂静。
他推门而入,守门的小厮正打瞌睡,被响声惊动,连忙跳了起来。正要喊叫,睁眼见是他,连忙打躬作揖的喊二爷,又向里面呼道:“报四姑娘一声,二爷来了。”
这一声进去,楼里倒生出了些人声。
顾思杳大步上阶,进得门中,几个丫头仆婢迎上前来,他却喝了一声:“都滚到院里去,没我的吩咐,谁也不准进来!”
众人噤若寒蝉,不敢违背他吩咐,各自低头出去,将门也带上了。
顾思杳转到内室,赫然见顾妩立在屋中。
这屋里只点了一支蜡烛,昏暗暗的。顾妩穿着一件薄布单衫,下头一条银白色裙子,头上挽了个纂儿,插着一支白玉钗子。她双肩下垂,两手交叠在前,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并无什么申请。那双眼睛,倒痴痴的看着顾思杳。
烛火之下,颇有几分娇小可怜的意味。
顾思杳满面阴沉,定住了步子,向顾妩沉声道:“到底为什么这样做?”
顾妩甜甜一笑,目光缠在顾思杳身上,轻轻说道:“二哥哥,你终于肯来看我了。”
顾思杳不理这话,又问道:“她是你的嫂子,你为什么要害她?!”
顾妩看着他,忽然咯咯大笑,仿佛很是欢畅淋漓。她说道:“嫂子?她是我哪个嫂子?是我大堂嫂呢?还是我的二嫂嫂?”
顾思杳切齿斥道:“别装疯卖傻,说你到底为何要设计陷害她?!她哪里得罪了你?!你竟然一定要她死?!”
顾思杳也不明白,姜红菱到底是招惹了谁,为何这些人都要她死?不过是一个女人,一个孀居无依的寡妇,从前世到今生,要在这世上活下去,竟是如此艰难。
顾王氏、程氏到顾妩,害她的人,还都是女人。
身为寡妇有错吗?他们相爱有罪吗?
有错的,一定是这个世道。
顾妩看着他,颊边依旧带着笑意,眼中却逐渐锋芒凌厉:“我病的要死,你都不来看我一眼。她还没怎么样你,你就来兴师问罪来了。二哥哥,你就这么宝贝她呀?”说着,她忽然又一笑:“这样也好,你总还是来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顾思杳竟有些不知说什么为好,他从来就不懂女子的心绪,更是不知这个妹妹到底是怎么就钻了牛角尖,迷在自己身上,就是出不来。
顾思杳沉声道:“我早已跟你讲过,你我是亲兄妹,断不能如此。这样的心思,你趁早打消。你却不知悔改,反倒变本加厉起来?!甚而还要去害人,这样的妹妹,我顾思杳容不下!”
顾妩听着他的话,倒没什么波澜,只是在目光触及他手中提着的狼筋时,顿时又癫狂涣散起来。
她突然奔上前去,抱住了顾思杳的腰身,仰头大声道:“你来这里,还想打我是么?!她让你来打我的是么?!我的亲哥哥,竟然为了外人,来打自己的妹妹?!”
顾思杳被她闹得烦不胜烦,竟而自她脑后揪住了她的头发,将她自身上扯了下来,甩在地下。
顾妩一个踉跄,顿时跌坐在地。她仰头看着顾思杳,满眼的不可置信和强硬倔强。
顾思杳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上的女子,目光冷冽而可怖。
他开口,话音清冷淡漠:“不是她让我来的,是我要打醒你这个不知廉耻、不懂人伦的妹妹。你既然还叫我亲哥哥,那便该明白身为一个妹妹的本分。”说着,长臂一抬,旋即落下。
狼筋在空中抽出嗖嗖声响,鞭笞在顾妩的身上。
顾妩只觉的脸侧有风声掠过,周身上下顿时火辣一般的疼痛。自小到大,她是金贵的顾家四小姐,哪里受过这样的苦楚。当即在地下滚做一团,痛哭哀嚎,然而不论她怎样躲闪,身子却依旧笼在那鞭影之下。
不知过了多久,顾妩只觉的自己就要丧命在那狼筋之下,嗖嗖鞭响之声却突然停了。
顾思杳的话音自头顶落下:“顾家今年已然生了许多波折,我不想再添一桩白事。今日这番,只是给你个教训。往后若再不安分守己,便没有这等容易了结了。”
顾妩躺在地上,听着兄长这毫无半分感情的声音,心中却是一片麻木。
但听脚步声响,她自地下坐了起来,却见顾思杳的背影正向门边走去。
她忽然开口:“二哥哥,你告诉我,为什么亲兄妹不可以,你和堂嫂就可以?”
顾思杳顿住了脚步,没有回头:“她不是心甘情愿做寡妇的,也不是自愿嫁给堂哥的。而血肉至亲,只能有亲情。”说到此处,他顿了顿,又添了一句:“然而你这番作为,已然把我们之间的兄妹情分糟蹋一空了。”
顾妩面色木然,呐呐开口道:“那,如果我们不是亲兄妹呢?二哥哥,如果我们不是兄妹,你会不会喜欢我?”
顾思杳想也不想的答道:“我不会喜欢上一个恶毒的女人。”丢下这一句,他大步流星也似的离开了。
顾妩瘫坐在地下,眼中的光芒和热度渐渐流逝,最后成了一片灰白。泪水自眸中不断滑落,在颊边流出了两道亮色。
他亲口说了,无论如何,无论他们是不是兄妹,他都不会看她一眼。
那她做的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即便姜红菱真的不在了,他只怕也会杀了自己,去在她坟前献祭罢?
若然还只是兄妹,她或许还能跟他撒娇,博得一些属于兄长的关切爱怜。然而如今,这一切都被她自己毁了。
自作孽,不可活。
不知过了多久,丫鬟蓉儿自外头进来,见她满面泪痕的坐在地下,吃了一惊,连忙上前搀扶:“四姑娘,地下凉,快些起来,仔细冻着身子!”
顾妩没有动弹,只是任凭她拉扯,双目呆滞,嘴里嗫嚅着什么。
蓉儿听了一阵儿,方才听明白,原来四姑娘说的是:“你打死我好了,我也讨厌我这个样子。我管不了自己,管不了自己啊……”
她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然而白日秫香楼发生的事情,晚间二爷又来登门问罪,这楼中上下早已如惊弓之鸟,只敢低头做事,更不敢多问一句。
她将顾妩扶到了床畔,去倒了一碗热茶来,说道:“姑娘,吃口热茶,压压惊。”
顾妩端着茶碗,看着手中的盏子,不由想到了白日里的事情。
她没有喝茶,只是说道:“你出去罢,我要睡了。”
蓉儿虽有几分担心,但到底还是依言出去了。
顾妩坐在床畔,双手一松,看着茶碗在地下摔了个粉碎。
她仰头倒在了床上,看着头顶的帐幔。
顾思杳已然堵绝了她所有的希望,不是自己的就不该生非分之想,更不该践踏旁人来达成目的。这一课,她学的惨烈。
姜红菱立在门槛上,几乎望穿了夜色。
终于,那熟悉的身影进到了院中,快步行来。
顾思杳进到门内,没有言语,将手上的狼筋丢在了地下,而后吩咐:“都出去罢。”
如素与如锦有些担忧的望着姜红菱,姜红菱双唇轻抿,向她们摇了摇头,轻轻道:“去罢。”
这两个丫头,方才低头出去了。
顾思杳在椅上坐了,姜红菱走到他身侧,见他一脸的戾气,却是一身萧索。
她刚欲开口,顾思杳便将她拦腰抱住,把头埋在了温软的怀中。
这份带着几分女性甜香的温暖柔软,让他的心渐渐安宁了下来。
从来,姜红菱便是他心底那唯一干净的地方。
他并没有那么外人看上去的那么强悍,他需要她。尤其是在这个充满了污秽、肮脏、冰冷与算计的府邸之中,她是他唯一的幸福和温暖。
有时候,顾思杳甚而会以为,姜红菱就是上天送给他的救赎。
他宛如溺水的人一般,死死的抓着她,一经放手,便是再也无望的人生。
姜红菱本想问些什么,见了他这幅样子,也就没有言语。
细嫩的春葱十指插入了他的发间,轻柔的替他按揉着。他偶然的头疼,她替他这样做过一次。那之后,他便喜欢上了这样。但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她便会这样安抚他。
烛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紧紧的偎依纠缠着。
顾思杳在她怀中,吸吮着她身上甜软的气息,低声说道:“我教训过她了。”
姜红菱眸色微动,轻轻道:“我知道。”
“没有人教她,她就走了歪道,走火入魔了。”这声音在她腰间传来,有些闷闷的。
姜红菱听出这弦外之音,联想至顾妩对自己那莫名的恨意,顿时就明白了过来。她倍感诧异,但想到这家中的荒唐,似乎多添上这一件也不算什么。再听顾思杳话音之中的苦闷,她便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了一句:“她知道错了,能走回来,就是好的。”
顾思杳没有接话,忽然说道:“红菱,成婚之后,给我多生几个孩子吧。”
姜红菱脸上一热,不知他怎么突然间就说到这事上来。
顾思杳将头自她怀中抬起,凝视着她,双眸之中满是热切:“我想要和你的孩子,我们好生教导,好好养育,再也不要走他们的老路。我想要,真正的家。”
姜红菱顿时明白过来他这话的意思,鼻子猛然一酸,道了一声:“好。”
她和他,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