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觅靠在椅背上,茶气蕴在半空,眼眶潮湿,她想讽笑,可她没有。
她表情肃穆,沉声说:“富天广场大厦是不是傅锦鸿做的局,傅书记不防去问一问,那可是一条人命!“她一眨眼,眼眶更湿,“傅锦鸿不能一错再错了,傅伯伯,我并没有想要用光碟威胁您的意思,我只是希望您能去了解案件的真相,能还给陆浮生一个清白,也拉傅锦鸿一把。”
一声傅伯伯距离拉近了,痛苦的回忆被拉扯出来。
傅泽林说:“锦鸿终究是我的儿子。”
许觅心一沉,傅家根深,一枝起连根起,怎会插手富天广场大厦的事,致傅锦鸿不利,她一早就清楚,只是面对官场黑白的市侩,多少有些心寒。
“我知道了。”许觅站起身要走。
傅泽林问:“摄像带呢?”
许觅转头,漆黑的眼在白炽灯下雪亮透彻,“傅伯伯,阿志的死,我跟傅锦鸿都有责任,这是我跟傅锦鸿的事,我将摄像带给您看,是想让阿志的死能明明白白,让你们清楚傅锦鸿已入歧途,傅锦鸿他必须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
傅泽林站起身,肃声道:“你没有将摄像带交给警局,而是告诉我们,你并不是想告发锦鸿。”
“他是阿志的亲哥哥,这是我欠阿志的,也必须是我跟傅锦鸿亲自了结,傅伯伯不愿意帮我,我不会强求,您做了一辈子的人民官,想要包庇傅锦鸿,我们小老百姓也没有能力抗衡,可您不能一直纵容傅锦鸿,那都是人命啊。”
许觅取了衣帽架上的大衣,推门出去,茶壶的水沸的更厉害,许觅的话还回荡在寂静的屋里。
一辈子的人民官,那都是人命啊。
自己儿子的命也在里面,如何衡量,总不能亲手断送自己儿子的命吧!
傅泽林颓然着笔杆的身躯,捂着脸坐在木椅上,做了一辈子的官,终究还是为己,为人父,终究是不忍心。
晚上十一点,傅锦鸿回了军区大院,一个小时前他接到母亲的电话赶回来,这些年他几乎很少回来,家人脸上的笑容已经在八年前消失了。
对于家这个字,就像一根刺。
保姆过来开了门就进了房间,客厅就亮了一盏灯,影影绰绰,王兰凤坐在沙发上,傅泽林坐在对面戴着一副眼镜,就着台灯看报纸。
光暗,傅泽林头垂的很低。
气氛低沉,傅锦鸿隐约的察觉到了,平常回家就分外压抑,今夜也只不过更压抑。
“爸,妈。”
傅锦鸿叫了一声,就用手推着轮子往前,轮子在木质地板发出吱吱的声响,更显得屋子死寂。
王兰凤先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回来了。”
“嗯。”
“锦鸿,妈给你看一样东西。”
王兰凤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轻轻一按,客厅的电视机蓦地亮起来。
画面中是一个熙攘的街道,人来人往,画质很差,一看就是剪辑的摄像带。
傅锦鸿的目光下一刻被画面中的大镜子锁住,他看到了八年前的自己,一身黑西装,掀着车盖,将一柄尖锐的利器伸了进去,那是他年轻时经常把玩的一柄意大利军刀。
画面还在继续。
刀面锋利,在镜面折射出一束刺眼的光,晕黄的客厅骤然间被闪出冷色。
傅锦鸿的脸在屏幕光下越来越白,掐着轮椅的手轻轻颤动。
电视屏幕被定格,王兰凤冷声问:“当年的事是你做的?”
傅锦鸿惊愕转头,“这是谁送来的?”
“我问你!是不是你做的!”王兰凤兀地吼出声。
“妈......。”
“别叫我妈!我不是你妈!”
王兰凤猛地站起身,走过去,揪着傅锦鸿的毛衣领口,痛声道:“是不是你害死你的弟弟!”
不见天日的问题被撕扯出来,鲜血淋漓的真相,让人无处遁行。
短短几分钟的影像带,勾起了傅锦鸿内心最不愿意面对的回忆,他记得那天是爷爷的七十大寿,他跟阿志一起去柳园接许觅。
车开到清华东路,阿志的电话响了,非要停车,顺便去超市买包烟。
下车后,阿志就跑到超市拐角接电话,他正要去催一催,无意间听到阿志让电话里的人送戒指去寿宴,要当场向许觅求婚。
当时他乱了,一心只想让阿志去不了寿宴,时间又紧迫,他冒险将刹车油罐捅破。
到了柳园,他想要自己开车,可阿志太倔,为了不起疑,他坐在副驾驶位,一路叮嘱阿志小心开车。
可中途事情超出掌控,绿灯亮起后,车开在十字路口他们吵了起来,车偏离了道路,另一条道上的大货车冲了过来。
油罐在半路就空了,车刹使不了,悲剧毫无征兆的上演。
傅锦鸿浑身战栗,看着母亲发白的脸血红的眼,颤声说:“是。”
王兰凤备受打击,撞在沙发上,颓然坐下,“为什么!为什么!”
“妈,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会发生车祸......。”傅锦鸿仓皇的推轮椅,解释。
“住口!”王兰凤泪水潸然,“你弟死了!是你杀了你弟弟!”
是你杀了你弟弟!
一针见血!字字如利器,傅锦鸿一直以来无懈可击的面孔,瞬间碎裂。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
王兰凤低吼道:“你为什么要怎么做!”
傅锦鸿白着脸,不说话。
王兰凤说:“是不是为了许觅!”
傅锦鸿僵直的唇线一颤,王兰凤痛苦的笑出声,猛地起身,啪啪几声,用尽全力扇在傅锦鸿的脸上。
傅锦鸿的脸几乎快被抽肿,他痛苦的承受,无法反驳。
“畜生!为了一个女人就害死自己的弟弟,以后不再叫我妈!我没你这个冷血的儿子。”
话音还未落完,王兰凤身子一晃,就倒在了沙发上,灯光落下来,脸上没一丝血气。
“妈!”
傅锦鸿大急,双腿强撑着站起来,嘭的一声摔倒,膝盖跪着爬过去。
傅泽林已经走过来,将王兰凤扶起来,从进屋开始,傅泽林就没说过一句话,扶着王兰凤准备上楼。
在傅锦鸿心里,傅泽林很少会跟他们兄弟多言,更多的时候只是将他们丢到军营磨炼,犯事了就是一顿板子。
从小他们就畏惧父亲,那是神一般的存在。
今夜,父亲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他内心隐藏的痛悔与恐惧在亲人直面的指责下蔓延出来。
他双拳撑在地面上,泪水一滴滴往下落,“爸......我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