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氏祠堂前的广场上从此再也无人授武。
雷灵娇要回了几亩薄田,朝起而作日落不息,没两年光景便好似苍老了一二十岁。
蓝百义真正成了脱缰的野马,骂人打架,到处糟蹋他人的庄稼。因为孩子没有了父亲,雷灵娇不忍苛责他,使得蓝百义更加无法无天。
蓝若凡的《盘王龙麒决》习了许久,一无所获。秘籍里说所有内功功法入门的阶段殊途同归,无非就是抱元归一,宁神打坐,感受天地元气,引气入体,汇聚丹田。可是元气这种东西玄而又玄,似乎充斥天地之间,人无时无刻不浸浴其中,却看不见抓不着,无从感应。
蓝山舅舅出事之前,蓝若凡也曾经问过雷光宗和雷灵娇关于元气修炼的办法。雷光宗对此只字未提,只是要他脚踏实地修炼。而雷灵娇似乎只是一个半吊子的师傅,只说没有功法,没有窍门。只有努力修炼,死练,锻其体,乏其身,而后大亏大补,元气就通过食物补进身体里了。修炼元气最忌贪功冒进,唯有顺其自然。
蓝若凡从来都不曾想过,或许自身的身体条件终身都可能感应不了天地元气。
蓝山舅舅是三月走的,转眼就到了五月。
连日来,蓝若凡始终觉得自己的修炼不断在原地踏步,修炼身体力量遇到了瓶颈,无法再提升,感应元气也一直不得门而入。
囡囡一早独自上山采苦菜。蓝若凡这日心烦意乱,练功也始终不在状态,心中苦闷,于是给自己放了个小假,上山去寻找囡囡。
地堡山只是一方近百丈高的小小的土包,但林木茂密,荒草丛生,偶尔还有飞禽走兽出没其间。山中除了偶然来砍柴的乡民和狩猎的猎户外,再难觅人踪影。
上山是一条仅有两尺来宽的羊肠小道,忠犬白小龙当先开道,蓝若凡尾随其后。
山中古木葱葱,遮天蔽日,虽炎阳高照,但丛林深处光影灰暗。山间寂静无人,有山风呼啸而过,树影摇曳,让人顿觉毛骨悚然。
所以有时候蓝若凡觉得囡囡真是无所畏惧。囡囡曾说过:当你专注于自己要做的事情时,心无旁骛,就不会感到恐惧了。
古语说: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山不在高有妖索命。
溪塔村中大人常言:山中有山妖,匿迹晦暗之地,具灵长人类心智,擅长蛊惑之术,喜捉弄于人。它假言问人名字,人若回答了它,便会受它控制。山妖常操纵被蛊惑之人以蚯蚓为面食、以沙土为米饭。玩够两三日,便以泥土封住其人七窍,致人窒息死亡。
其实山妖就是山魈,非妖,而是一种灵兽,天性贪玩,尤喜将人当作玩物。山魈数量极其稀少,天生剋亲人,出世即丧双亲,一般早夭,得幸存活下来的多由深山虎狼哺育长大。人面长臂,黑体有毛,反踵。(反踵,脚掌向后生长。)白面而红鼻红唇,唇大可蔽面,血盆大口里有三寸獠牙,手有利爪,成年山魈身体可长至一丈余高,力大无穷。
凡山魈头顶必戴黑冠,黑冠乃是山魈薅尽自己臀部的黑毛编制而成。佩戴黑冠便使其具有了隐身的能力。它若不让你看见,即便它与你贴身站立,你都见它不着。它若让你看见它,也仅仅只有你独自能看见,旁人亦不得见。
蓝若凡和白小龙沿着山间小路蜿蜒而上,行到一处,前方山路被一块巨石截断。贴着巨石,绕行过去,蓝若凡猛听身侧树林间簌簌有行人脚步声,侧身望去,隐约看见林木枝叶掩映间,扎着马尾辫、穿着朴素衣裳的囡囡提着竹篮兀自缓缓朝着密林深邃处钻行。
“囡囡,囡囡!”蓝若凡一路走来不见人踪迹,地堡山虽矮小,却偶有迷途毒虫猛兽出没,凶险难测,心中一直担忧囡囡安危。此时见着了囡囡,惊喜异常,连连呼喊。
囡囡似是听不仔细呼唤自己的声音是从哪个方向传来,只是自顾自拎着竹篮直挺挺往前走,并不回头,她的声音幽幽穿过林间,传来:“是谁?谁在叫我?”
“是我呀!我是若凡哥哥。我就在你背后。”蓝若凡一边动身钻入树林,一边高声回应囡囡。
然而此时,白小龙如临大敌,浑身白色的绒毛炸起,迅速挡在蓝若凡身前,朝着囡囡的方向疯狂吼叫。
“若凡哥哥,若凡哥哥~”,声音还是囡囡的声音,只是冷冷淡淡毫无情感。一种无比阴森寒冷之意裹在囡囡的声音中,向蓝若凡漫卷而来。
“若凡哥哥,你到我这里来~来呀~”
蓝若凡蓦然心头一紧,浑身知觉麻痹,意识渐渐模糊起来。只是恍惚感觉到远处囡囡正转身对着自己微笑招手,自己也情不自禁地跟随着她笑,双脚不听使唤,缓缓移步,向她靠近。
七岁的囡囡从很小开始便常常独自在山中采摘野菜野菌,一直平安无事。偏偏这日时运不济,被邪物缠身了。
此刻,囡囡身旁正站着一只成年人体型大小的头戴玄冠的黑猿,只是蓝若凡看不见它。囡囡双目无神呆呆倚靠在黑猿怀中,黑猿一只长长的手臂兜在囡囡身前,臂长及地。白面红鼻红唇,大唇蔽面,手有利爪,反踵,身高六尺,分明就是一只未成年山魈。
蓝若凡全然不知前方凶险,神不守舍行尸走肉一般木讷而倔强地前行。忠犬“白小龙”死命紧紧咬住蓝若凡的裤脚狠狠往回拽,却无奈只撕下了他裤脚的一块布片,并未能阻止他前行的脚步。
白小龙索性不再去阻拦蓝若凡,任由他继续前行。
在蓝家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它决定要显现本体了。它伫立原地,四足伸直,腰背弓起,有淡淡的白光乍现,萦绕其周身,照耀得幽暗的林间骤然明亮了几分。它摇身一变,霎时化身成一条五尺多长、头生双角、身覆羊脂美玉般莹洁剔透的细密鳞甲、眼神灵动的五爪小龙,这是它的本体----五爪小白龙。无形的兽王威压瞬间弥漫开来,仿佛潮水般向着方圆百丈蔓延开来,惊得地堡山中飞鸟走兽纷纷四散逃遁。
裹挟了囡囡的山魈此时也感受到从五爪白小龙身上散发出来的巨大威压,面露恐惧之色,推开怀中的囡囡,四足抵地,蜷身如弓,瑟瑟颤栗。在白小龙的威压下,一时竟不敢动弹了。
然而,它却并没有要坐以待毙的意思。
此时,被迷魂了的蓝若凡猛然转身,也是如同山魈一般,面露恐惧之色,弯身弓背,瑟瑟发抖。山魈的情绪正在影响着他。他在山魈的操作下紧紧盯着白小龙,张开双臂,挡住了“白小龙”去路。
白小龙对山魈的伎俩不以为意,身形矫捷迅如快雷般绕过了蓝若凡身旁,挥舞利爪,照面山魈飞扑而去。蓝若凡却速度暴增,瞬间拧身,腾身跃起,向着白小龙掠过的身影抱扑过去,紧紧抓住了白小龙粗壮的尾巴。白小龙想轻轻甩下他,他却不依不饶任由它拖拽着,胸前衣裳俱都已经被树根土石磨破,也决然不肯松手。白小龙心有顾虑,怕伤着蓝若凡,投鼠忌器,便不敢再轻举妄动,只能怒目圆睁,狠狠盯着山魈,怒火中烧。
成年人身材一般大小的山魈虽然在白小龙的威压下仍是浑身颤栗不已,但它狰狞的脸上却露出了狡黠的微笑,它有恃无恐。
就在白小龙一筹莫展之际,林中横风乍起,落叶萧萧,无尽的威压以蓝若凡为中心滚滚四散。
被迷魂了的蓝若凡在被白小龙狼狈拖行之后,胸口的衣裳尽数破碎,袒露出来的伤痕累累的胸口赫然有一块形态模糊的血红色的兽型胎记,似是被白小龙的兽王威压激发,挣扎着不停地蠕动着。蓦然胎记红芒大盛。一股比之之前白小龙所释放的兽王威压更加巨大的威压激荡翻涌,周围几座山头的飞禽走兽无不惶恐伏地,不敢动弹。
这只山魈如果有先见之明,决不该去招惹蓝若凡这个不该招惹之人,蓝若凡的巨大威压袭卷而来,仿佛重山压顶,山魈五体伏地,瞬间动弹不得。
蓝若凡刹那恢复清明,却不是完全的清明,他的意识还是模糊的,只是仿佛刹那间被一份不明来历的神识主导了他的身躯,心中杀意剧烈翻涌。
他用阴冷的眼神淡然看着显形后趴伏于地的山魈。翻身跃起,一步一步缓缓走向山魈。默然抬起右手,二指锁喉,噗滋一声,刚韧的手指干净利落嵌入山魈喉咙,山魈登时毙命,缓缓化作一滩血水。
紧接着,蓝若凡胸口挂着的李相夫赠他的“凤凰泪”微芒闪动,山魈所化的血水中有一丝丝精纯的元气被剥离出来,汇入凤凰泪中。
蓝若凡胸口兽型胎记红芒敛去,虚乏脱力,昏厥倒地。白小龙知道这是元巫体质被强行激发,释放了威压。只是代价太大,要以消耗生机作为交换。
不远处,山魈毙命后,囡囡也晕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