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山风凛冽。幽谷空鸣。枯叶扫地。飒飒做响。
薛婵动了动唇,“大人……”
“嗯。”裴玄贞望着她微微应声。
乌沉香的香气混合着泥土的湿潮气息在二人鼻翼之间来回飘荡。
薛婵只觉得心口砰砰直跳。脑中一时混沌。只能沉默无言。出神的去听自己的喘息声。
脸上有温热的触感,是裴玄贞修长的手指。薛婵惊的回神。慌忙抬手去摸自己的脸。手掌覆上去。才发觉已经是自己的肌肤。
她张了张嘴,结巴道,“我……我……你……”
“阿婵。”裴玄贞开口。
“嗯。”她本能的答应。而后便是更长久的沉默。连忠伯都唤她小姐。她的名字。太久没人叫过了。
以为被隔断的过往。以为被自己藏起来的记忆。因为这一句阿婵。便都汹涌澎湃的崩塌开来。化作无声的泪水。布满她秀美的脸颊。
“不哭。”裴玄贞帮她把眼泪擦掉。他的拇指摩挲着她的脸颊。
“这些年。辛苦你了。”裴玄贞道。他的嗓音带着无尽的怜惜与自责。温柔的像是春日里最和煦的风。
“我派人找过你的。”他缓缓说着。略微顿了一顿,接着道,“可是。他们都没找到你的下落。”
他似乎是陷入到一种深刻的痛苦当中。而后又滋养出无尽的雀跃希望,“可是老天还是把你送来了我身边。”
他说完,便将薛婵紧紧拥入怀中。沉默又郑重的安静着。
“大人……”薛婵在他怀里,几乎被勒的喘不过气。良久出声,“大人……我……”
裴玄贞微微松了一些力气。薛婵便从他怀里探轻轻出头来。裴玄贞低头将薛婵望着,“叫我玄贞。”
薛婵咬了咬下嘴唇,道,“裴大……哥。”
裴玄贞的神色变了一变,而后又道,“这样叫也行。”
薛婵皱了皱眉,道,“我……”千万万语。此刻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裴玄贞却忽的倾下身来。吻上她满头青丝。
薛婵被他小心的圈在怀里。两人都沉默无声。却又胜似千言万语。
“为何不告诉我?”良久。裴玄贞轻轻问道。
“我……”薛婵一时失言,良久才道,“最开始。休空师太跟我说。是裴尚书。上奏折说我爹谋反。”
薛婵细细的说着。软喏的嗓音落在两个人之间。像是春日里轻轻碰触花朵的蝴蝶。
薛婵顿了一顿,“直到那日董尘说出了真相。”薛婵抬头望向裴玄贞眉间那一粒疤痕,道,“我原以为。我这一生。都只能和你不共戴天。”
裴玄贞将薛婵望着。燃烧的火焰将二人脸色映的通红。裴玄贞的目光深情的像是寒潭中的秋水。
“你又怎么知道。我一定是与我父亲一个立场?”
薛婵惊的抬头,眼里写满了不解。将裴玄贞定定的望着。
“昭武将军。英勇盖世。忠义孝节。天下皆见。”裴玄贞抬眼看了一眼山洞外漆黑的天,接着道,“我这几年。与我爹关系并不太好。我也憎恶他。构陷忠良。”
裴玄贞抬手抚了一下薛婵的脸,道,“可我原来竟是错怪了他。这么多年来。不管我如何敌对冷落他。他都始终未曾向我解释过一字一句。想来。也是为了不负将军所托。却是我误会他了。”
薛婵将头埋在裴玄贞肩窝,道,“裴大人大仁大义。为了我爹。竟然忍辱背负骂名。怕是比杀了他还难受。”
裴玄贞微微颔首,“如今看来。却是我做错了。”
薛婵摇了摇头道,“只是。如今得知当年逼死我爹的。是当今圣上。我倒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裴玄贞道,“这件事。怕是还有些丝丝缕缕没有弄清楚。我们细细考究过以后。再从长计议好不好。”
薛婵点点头,道,“如今却是只能如此了。”
裴玄贞笑着亲吻了薛婵的额头。沉默不再说话。
两个人就着明灭的火光紧紧相拥着,良久薛婵忽然想起来,问道,“
你是何时怀疑我的身份的?”
裴玄贞笑道,“最初。怀疑你是女子。是从那一日帮你脱鞋。看到你在鞋子里面垫了碎布。”
裴玄贞笑着蹭了蹭薛婵鼻头,道,“而后是在沈奉一告诉我,你看了昭武之乱的旧卷够后昏厥的时候。那一日你说你是并州薛氏第九支。可你却不识得薛文田薛教席。”
薛婵不满的问道,“为什么就偏得认识薛教席?”
裴玄贞道,“因为他是并州薛氏第八支。又是单代独传。你怎么会不认得自己家里的长辈。”
薛婵不禁暗自懊恼,“我只想着。那并州薛氏身家青白。用了他家的身份。日后可以规避好多麻烦。不成想。却让你给猜到了。”
薛婵说着。裴玄贞的脸色却一点点暗了下来。他沉声道,“你可知道。你这般。是欺君的大罪。”
薛婵微微点头,“我当日。只一心想着为爹爹报仇。不曾考虑那么多的。更何况。我如今的境地。欺君不欺君的。又有什么要紧。”
她话还没说完,嘴巴便被裴玄贞伸了两指给捏住,“如今。还觉得欺君不欺君,无所谓?”
裴玄贞问得有些莫名其妙。薛婵也未想那么多,便道,“我孤身一人。没什么好怕的。”
裴玄贞不悦问道,“你还觉得你是孤身一人?”
薛婵想了想,眼里有了几分温和神色,“对了。我还有忠伯。”
裴玄贞的脸比刚才更黑了一些,“那阿婵觉得我与你。是何关系?”
他的手掌托着她的脖子,逼迫她望着自己的眼睛。
薛婵望着那点漆般的一双俊眸,一时不知言语。
裴玄贞催促道,“嗯?阿婵。你当我是什么?”
薛婵微微一顿,忙道,“我也从未曾忘记过你。”
这一句。答非所问。却让裴玄贞笑道格外开心,“那么阿婵。可还觉得自己欺君是小事?”
薛婵将头摇成拨浪鼓,紧张道,“是我疏忽了。怕是要让忠伯受牵连。”
她话刚说完。就觉得后脑的大手紧了一紧,差点没把自己给掐死。
裴玄贞问,“你未曾忘记我。然后却怕连累忠伯?”
燃烧到一半的炭火忽然折断。噼啪一声发出清脆声响。火光照的洞里。一片昏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