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路边的行人逐渐稀少。
他们坐上一辆空荡荡的夜班公交车,来到海边。
尤弥尔的目的地是与景山岛方向的货运港码头相距数公里的地方,是一处荒凉的小港口。夜晚海风刺骨,港口附近空无一人,只有几艘破旧的渔船停靠在岸边。
他快步奔去,熟练登上其中一艘小船,示意宋瑾跟上。
两人合力扯去盖住船体的黑色塑料布,借着微弱的月光,能看清楚这是一艘半新不旧的汽艇。
这艘汽艇很小,只能勉强容纳两三个人,但已经预先准备了宋瑾所需要的潜水设备。尤弥尔似乎对这些东西不太满意:“在漓江不能太招摇,这种破船只能勉强用了。”
“你什么时候弄得这些?”宋瑾问。
“事先有其他人负责,因为往来岛上的途径有限,没有我们自己的水上交通工具很不方便——要往哪儿走?”
宋瑾拿出之前尹鸿闻画给他的地图,尤弥尔看了一会儿就扔还给他,启动了船。
引擎发出隆隆的轰鸣声,在寂静的深夜中显得尤为刺耳。
海浪翻滚着卷起白沫,汽艇朝着无人岛3的方向驶去,逐渐消失在沉沉的夜幕里。
尹鸿闻所指向的目标在港口北偏东的位置,从这里出发需要四十分钟以上才能到达。夜晚的海面上,四周看起来都是一成不变的相同景色,宋瑾竖高衣领抵御着刺骨的海风,然而他看见尤弥尔坐在船舷若无其事,他似乎完全感觉不到寒冷。
“你不冷吗?”宋瑾问。
“我跟你不一样。”尤弥尔淡然的说。
“……”
“不要误会,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尤弥尔远眺着海面的尽头,“你是个寻常的普通人,而我不是。”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微妙的寒意。
宋瑾觉得自己似乎问了一个很不应该的问题。
怪他咯……
气氛突然就变得很僵硬了。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在漫长的静默以后,尤弥尔开口:“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妈诶,宋瑾哪还敢随便说话。
刚刚还觉得这人还挺好相处的,突然就不高兴了。
四周大海茫茫,他还想好好挺过这段旅程,完好无损的活着回到岸上去。
尤弥尔的心思实在太难揣测,他很怕自己的哪个问题又会触到他的逆鳞,那样他就得身首分离了。
“我们随便聊聊天气就可以。”于是,他真诚的说。
“?”
“体谅一下我的求生欲啊!”
“?”尤弥尔似乎没有立刻理解宋瑾的意思,思索一会儿才懂。
他微微一笑:“我第一次看到能把怕死表述的这么有趣,你们的语言真是博大精深。”
“谢谢啊,你能理解就好。”
“但是你脸上明明就写满了问号,不问清楚的话晚上真能睡得着吗?”
“……”
“我听说你是一个好奇心旺盛,不刨根问底就不罢休的人。百闻不如一见,看来确实如此。”
宋瑾深深感到自己的生命线在快速缩短。
尤弥尔并不是单纯的杀手,作为黑蔷薇他有着极为敏锐的观察力和推断力。
宋瑾确实有很多疑问,但是在这种与他独处的环境下他哪能畅所欲言。
偏偏尤弥尔突然就不罢休了:“好啦,我保证不生气也不会对你动手。旅途漫漫的也很无聊,你想问什么就随便问吧,能说的我都会尽量回答。”
宋瑾没吭声。
尤弥尔微笑:“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如果你不问,我就不能保证你能手脚完整的回到岸上去了。”
“你是不是吓哭过很多小孩!”宋瑾很想跳海。
“没有,我不欺负弱者。其实也并不想吓唬你的,谁让你的问号写在脸上,瞎子才看不到。”
正常人也看不到啊,谢谢。
真的很怕跟这些人打交道了。
看来继续敷衍也无法逃过尤弥尔的追问,宋瑾心里确实有很多疑惑。他的身世最初就是在尤弥尔的手上被揭穿,在纽约摄影会馆的遭遇是一切事件最重大的转折。当时情况危急所以不得不撤离,但案件并没有就此结束。
尤弥尔知道宋瑾的来历,似乎也认识苏暮夜。
而最重要的是,宋瑾背后的地图是珐蕾拉竭力保守的秘密,然而尤弥尔却对这一切了如指掌。
他问尤弥尔:“我身上的地图,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那幅地图被尤弥尔当做诱饵,背后意味着更加严重的问题。
地图的绘制者,地图所指向的地点,地点所藏匿的密码盒,以及将地图刻在宋瑾身上的人……身份各不相同。这本是他们密谋策划的为了自保而准备的筹码,然而蔷薇密会的秩序者却早已对这件事了如指掌。
“没有什么能瞒过密会中枢的眼睛,”尤弥尔笑笑,“组织中的丑闻,以及谁在收集这些丑闻,具体收集到什么地步,我们都很清楚。但考虑到如今复杂的现状,动用手段自保也能理解。拥有涅纹草培育技术的珐蕾拉,反对黑蔷薇计划重启的梅菲斯爵士……他们都有许多树敌,处境很不乐观,但他们都是非常优秀的人才。蔷薇密会的宗旨是推动文明的进步,所以只要不违背这个宗旨,很多事情都可以不计较。”
极为简单的解释。
密会中枢早就知道珐蕾拉的计划,只是选择放任自流。
而它的宗旨也让宋瑾明白了尤弥尔敢于肆无忌惮利用他的理由——他这么做,并不违背这个宗旨。
围绕文明进步这个核心,一切行动以它为标准。
海因茨的团伙虐待贩卖孤儿院的孩子,伤害了珍贵的黑蔷薇,他们违背宗旨所以必须受到惩罚。
而宋瑾是个无功无过的普通人,他即使在逮捕海因茨团伙的过程中遭遇不测,也不会带来任何损失。
“不过,我也没有打算让你有去无回,”尤弥尔又说,“地图的显影剂成分经过调配,就算你喝多了也不会死,只是会受点苦。可惜宋幽的一番苦心都化为泡影,你不能再做他精心养育的温室花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