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试试吧。
我还是这句话,挥着幽篁戟迎头冲了上去。
这戟当真是一把好戟,比起我的火凤鞭,它更适合当一柄利刃,真正是:戟及之处,必见血。
一则是我的血,用来养戟;二则是我挥着戟刺破这些自以为,是四界中最高贵生灵的血来祭奠我逝去的血。
这红色的血太令人兴奋了,我简直是享受其中,以致堵住了我的耳朵,让我听不到任何哀求之声,心中脑中只有一个字:杀!
耳朵虽然堵住了,但我的感官还在。
金色的箭从我肩甲穿过时的风声,带着冰雪的利剑划过我肌肤时的寒气,黑色的斧头砍在我大腿上时的沉重,我都能感觉到。
因为他们每一次的袭击,其实就是让我这具身体多一个向幽篁戟输送血源的口子罢了。
幽篁戟就像一个贪婪的孩子,肆无忌惮的吸食着从我身体里流出去的每一滴血,而被吸进去的每一滴血又在它的身体里召唤着已经沉寂许多,那最古老最原始最恐怖的力量,这个力量,就是血誓!
典籍中记载过:越是强大的器,就需要最高贵的血,因为血能开启它们因岁月的打磨而尘封甚至是被自己遗忘了的上古力量。
谁也不知道上古神器的由来,所以谁也不清楚上古神器原始的力量是什么,唯一一点可以肯定的就是:越是久远的力量才越强大。
所以,此时此刻谁也不知道血誓到底会让幽篁戟复活到什么程度,发出怎样的原始力量,包括我。
反正我只清楚一件事:比神力,此刻的我斗不过他们;若比血统的高贵,四界之中,谁又能高贵过我?
我痛快的祭奠着我的血,幽篁戟也心甘情愿的被我唤醒,释放出越来越强大的力量,我们配合得很融洽,杀得那是一个畅快淋漓。
厮杀过半后,我的身体因为血誓已经到了临界点,但我还是一如既往的矫健;我的呼吸越来越沉重,但我挥戟的力度丝毫不受影响。我高高跃起,再俯身冲下,一戟子插在一白袍子神者的脑袋上,一路向下,直接将他劈成两半;我也会极力狂奔,凡阻我者皆人头落地,血肉横飞。
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有一种感觉:杀戮其实是件很快乐的事情,也是我乐于去享受的一个过程。
我不知道这究竟是我的原始力量在觉醒,还是幽篁戟的本性在操作着我,但是虚铆瞧出了不对劲,他终于意识到血誓的威力并非典籍中所记载的那般轻巧,眉头紧皱,一脸焦躁的提醒所有进攻者:“不要再与她厮杀,她动用了血誓。”
厮杀的神者们皆无一干净之身,本对我的野蛮杀伐起了忌惮之意,现再听到“血誓”二字,皆面露恐惧,虽保持住原有阵型将我围在其中,却不敢靠近,退到了距我五步之远的地方。
虚铆挥着他的叉子,看了看殿内的惨状,摇着头道:“真是奇怪,幽篁戟这等上古神器怎会与她结成血誓,任她摆布?”
云湛听了稍有不安。
一旁的瑶华被我用戟挑破了右肩,本有点心不在焉,但听虚铆如此一问,心里有了答案,急欲上前解释,却被云湛一把拦下。
桀骜将这两位神君的举动看在眼中,也选择了隐而不说。
狼狈不堪的众神们就这样不再进攻的围着我。
我困在中间,因为刚才那般激烈的打斗,神志早已不清,突然的休战让我很是不满,幽篁戟也同我一般杀得还不够尽兴,在我手中嗡嗡作响,闹着要继续。
见到我这般,那些神者们又悄悄的退了一步。
我还未完全失去神识,理智与冲动仍在互不相让的纠结着,我只好矗立在原地不动。
子墨瞧了瞧眼前的形势,吐了口血水,满身血渍的挤到虚铆身边,小声问道:“长老,现在怎么办?”
说这话的时候,左手仍提着我的火凤不放。
这家伙还真是个死心眼!
虚铆左顾右盼,终于找到了他要找的桀骜,带着责备与不满道:“你说当初是你救了焱兮,她也一直在你的清风殿住着,那你倒是说说,幽篁戟是怎么混进你清风殿去的?又是怎么幻化成你的侍官混淆视听的?最后怎么就落到了她的手上?”
桀骜抖了抖袍子,拱手作揖,平静道:“虚铆长老,桀骜只是一介司姻之神,神力不及诸位神君,实在没有办法回答长老的这些问题。至于救她,此事说来也很蹊跷。桀骜应朋友之邀,出门三日,待第三日回来之时,碰巧见到云湛神君砸了我的清风殿,还对我的侍官炽潍大打出手,我好言劝阻,才保住我炽潍的小命。等云湛神君一走,我就在清风殿外发现了人事不省的焱兮神君,同为神者,实在做不到见死不救,便命宫婢将她抬入了清风殿。也就是自那日开始,我的这位侍官炽潍就变得有点奇怪,做事不利索,脑子不灵光,连饭菜都煮得没有从前可口,也怪桀骜粗心大意,这么多异样摆在面前,却没有及时防范,才酿成大祸,是桀骜的错。”
“又是云湛?”
虚铆一听,这次是真的对云湛动气了,他瞪向立在一旁的俊美神君,恨铁不成钢的指着他斥责道:“云湛,你越来越放肆了,越来越不懂规矩!”
“长老,此事不怪……”
瑶华一见云湛受训,忍不住要上前辩驳,云湛生怕她坏事,急忙打断她的话,老老实实认下所有罪:“是云湛鲁莽,请长老降罪。”
“等这件事完了,本君一并与你清算!”
虚铆愤怒得眼睛都开始充血了。
他们训得正欢,我也没闲着,仍在与自己与幽篁戟争斗。我的理智告诉我,应该趁机离开这里,与白止汇合;但我的冲动与幽篁戟却不愿就此离去,它们要见更多的血,要杀更多的神,要听更多的恐惧之声……
“长老,您瞧,她好像有点奇怪?”
一直在偷偷关注我的子墨轻声说道。
虚铆瞅了一眼便道:“血誓就是杀戮。焱兮是我们神界的神君,她内心是善的,所以本质上会抗拒杀戮,但嗜血的神器不同,它不杀光所有就不会罢休。都不要轻举妄动,现在是因为我们没有攻击她,所以她还留有一丝理智,但凡我们威胁到她的生命,她又会跟刚才一样,完全受控于血誓,毫不留情的对我们进行杀戮。”
“那……要不用她自己的神器,试着唤醒她的神识?”
子墨举起手中的火凤出了个主意。
虚铆想了想,点头道:“这大概是个办法,你且试试吧。”
子墨施术收了捆神草,放了两只火凤。
两只火凤一见没了束缚,扑腾着翅膀就飞了起来,才飞出几步又转身扑向子墨,喷出几把老火,将他烧得上蹿下跳,才撕叫着冲我飞来。
它们越飞越近,我仍站着不动,幽篁戟还在挣扎。
就在它们冲到我上方盘旋一圈想飞入我身体时,我的身体动了,幽篁戟一戟迎上,飞快的刺穿双凤,火凤的血,带着滚滚热量源源不断的从它们挣扎不已的身体里喷洒出来,一滴两滴三滴,我突然尝到了一股腥味,紧跟着就有东西从眼睛里飞落出去。
在众神惊慌的眼神中我的双唇动了动:“火凤。”
“王?!”
我的火凤,我这里一想,心就急促起来,以致身后那声呼唤都未听到,我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一切,突然撕心裂肺的大叫一声:“火——凤!”
伴着我凄厉的哭喊,它们的身体慢慢的化为乌有,一颗黯淡如石头般的东西掉了下来,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就不再滚动。
“王?!”
我终于在悔恨的泪水中找回了我的神识,绝望的跪倒在地。
“王,您这是怎么啦?”
是司闭。
他扶起我,脸上全是担忧。
我哭着几乎要断气,断断续续的说:“司闭,我……杀了……火凤……”
“王?!”
很快司分与司至也冲了进来,他们挥剑直指虚铆及那些神君们,脸上同司闭一样除了担忧还是担忧。
“不是的,您不要这样,不是您杀的。”
司闭安慰着伤心欲绝的我。
我摇着头,不断的哭诉着:“是我……杀了……火凤……”
“王,您别这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司闭紧紧裹着我的肩膀,努力的扶起我,并与司分、司至站在一块。
“司闭,焱兮被魔化了。但是你放心,净梵殿不是不讲道理的地方,知道此事与你们无关,也与赤阑殿,与火族无关,所以不会株连你们,只会处决焱兮,你们退下吧。”
身为净梵殿的侍神,子墨当仁不让的第一个站出来冲司闭嚷嚷。
司闭铁着一张脸,紧紧扶住我,冷冷道:“司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管发生了什么,司闭只知道,保护王是侍神的职责。”
“司闭,你是侍神不错,但我也是侍神,身为侍神,的确应该不顾一切的保护自己的神君。但是,你也得明白,你首先是一个神者,你是神君的侍神,你要保护的是神族的君王,而不是一个被魔化的魔女。你自己好好看看,焱兮手中的那柄戟是什么?还有刚刚,火凤鞭那等圣物是如何被她一戟子化为乌有的?有了这些难道还不够你看清楚吗?你还要说,你要保护她吗?”
子墨没料到司闭会当着众神的面不给自己面子,赶紧端出净梵殿卫道者大侍神的架子呵斥道。
司闭淡淡一笑,毫不胆怯道:“司闭只认王!”
“你们两个呢?”
子墨这面子真是丢大了,只好指着司分与司至粗鲁的问道。
司至妩媚的望了一眼司分,坏笑道:“司至从来不敢忤逆王。”
“司分会永远陪着王,除非死!”
司分恶心的回瞪了司至一眼道。
“好个赤阑殿,你们是全部要反吗?”
虚铆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气得叉子一挥,无数风刀便急速的扑向我们,司至与司分不敢轻率,全力以对,方挡下九成,俩人手臂之处不甚被划伤。
桀骜见此,不忍道:“你们这是何苦呢?以你们三个的力量,根本不可能从我们手中救走焱兮,与其白白枉死不如好好活着,这个道理你们不懂吗?”
“桀骜神君的话不错。”
一个声音伴着一支青蓝色的羽毛飞入大殿。
是司启,这叛徒!
他冲进来后装出一副无比痛心的样子冲司闭说道:“司闭,你们在干什么?王只是被魔化,净梵殿并不会杀她,因为她是父神留在神界的最后一滴血脉,没有谁可以杀她。虚铆长老的意思,其实只是将王扣在净梵殿,对她进行去魔施法。但你们这样做就不同了,是以下犯上,是违抗神界戒律,是要被诛杀的!”
司至摸了摸手臂上的伤口,沾了一手血,他浅浅一笑:“司启你如何选择,我们不会怪你,但是我的血一定要为焱兮神君而流。”
“司至,你想清楚!”
司启咬着牙说道。
司至不答,继续微笑。
司启转而望向司闭,颤抖着问道:“司闭,你忍心看着他们给你陪葬吗?”
司闭眼帘半垂,只道:“陪葬也没有关系,重要的是:心甘情愿。”
“你们,你们不想想赤阑殿吗?”
“没有了王,赤阑殿什么都不是。”
司分冷漠道。
“这么看来,赤阑殿神君焱兮,及其侍神司闭、司分、司至皆被魔化,众神听令,格杀勿论!”
虚铆有种权威彻底被人践踏的耻辱感,刚宣布完毕,就挥着叉子,亲自上阵。
我仍停留在自己的悲伤中。
我想起了在火神殿我第一次将这两只火凤放出来的时候,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它们绑在树干上,举着一块生肉,逼它们不停的喷火烤肉。再后来就是在赤阑殿,每到心情不好时,就满大殿的追着它们跑,不把它们拔成个秃子必不罢休。我还记得,我曾因孔雀善舞,体态婀娜多姿惹人怜,逼着它们装雀跳舞的事;还有那次,我羡慕百灵鸟的嗓子,硬是将它们的嘴巴变了个样,让它们站在赤阑殿外的歪脖子树上天天给我吊嗓子……
那么多那么多的回忆,那么多那么多的快乐,全都不复存在了,全都被我毁了,我……
我干了什么?我都干了什么?
伤心、自责慢慢的慢慢的变成了愤怒,这种无法抑制的愤怒,这种渴望自我毁灭的愤怒激起了幽篁戟的愤怒,它嗡嗡嗡发出无比亢奋的声音。这个声音将我的身体牢牢的控制住了,我推开司闭,拄着幽篁戟,稳稳的站在那里。
邪魅一笑:“今日谁也别想从这里走出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