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承认,司启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真正打动我的也只有那一句:是死了殉情还是活着报仇。
答案不言而喻。
司启伺候了我几千万年,的确是用了心,所以临到这个节骨眼,他还不忘对我的心里进行揣测,且精准到位。
我还能说什么?
即算能,我也不愿与司启这个叛徒说。遂闭上眼,头歪在司启胸口,便听风声阵阵,心里清楚:我要回赤阑殿了。可是我的白止,却再也回不来了。刚动这个念头,鼻子发酸,眼泪滚烫,硬是从紧闭的眼皮底下渗了出来,湿得满脸无一干地,合着这难咽的泪,我竟稀里糊涂的昏了过去。
我不知道我到底昏迷了多久,我只知道,如果可以选择,我情愿就这样永远不再醒来。只要不睁开眼,我就可以自欺欺人,不必面对失去白止的事实。从前,我不懂爱,以为恨才是唯一;现在,我懂了,明白爱才能支配一切,支撑一切,所以失去白止,就是失去了全部,我没有信心说服自己,也没有把握逼迫自己活得向我曾经说过的那般:有仇必报方为神。
眼泪就这么没有一点点防备的再次泛滥起来,汹涌得我的两只手都遮掩不住。
“王,绥叱说:您的眼睛已经不能再这样哭了,否则,否则会瞎的。”
司至伏在我的床头,见我双手掩面,赶紧拿来一块热热湿湿飘着一丝决明子气的帕子,轻轻覆在我的眼睛上,心痛的劝道。
瞎?
瞎就瞎吧,没了白止,我还要这眼睛做什么?
“王。”司至生怕我会掀掉药帕,将我的双手紧紧扣在掌中,继续劝慰我:“司至知道您现在十分悲伤,听不进司至的这些话。但司至仍要说:他一介凡身,生老病死,天灾人祸,实乃常情,即算我们是神,也无力更改。您在爱上他之初,司至不相信您就真的没有想过这些?”
怎么会没有想,我当然想过。
我与白止,身份已然不同,想要在一起,自然不易。但我心意已决,只要他能舍弃满眼繁华,我便能守不离不弃。原本想着,先与云湛断了那没有真情实意的该死姻缘,再借瑶华的紫萸杖看看当初父神到底是如何将晶石与亡灵融和,寻机取石。若能无恙取回,我自开心;若真非先夺命才取石,我想,我需要好好想想。想想,或许我敛了神力,幽闭神识,一心一意做个凡人,凭着曾经食下的穷桑果,我也能与白止不老不死、长长久久,也能陪白止海枯石烂、地老天荒。
这就是我想的,可惜,我不仅不能说给司至听,也不能说给任何人听,只能说与我的心听,让它为我哭泣,让它为我流泪。所以,哭瞎了,又如何?
何况,我这是瞎,又不是聋。
我知道,司启在我昏迷之际,已经跟众神解释,魔族有心怀不轨者,幻变成白止,痛下毒手,伤我五分,再将我掳走,司启半道巧遇,与其搏斗,身负重伤,拼死一搏方救下我。但魔族穷追不舍,我与司启无奈之下只得逃入人间,暂住我的白止家。不想,却连累白止,被魔方蚕食,命丧兽腹。我悲恸不已,神识暴乱,以致昏迷不醒,司启虽有以一敌十的能耐,但无以一敌百的能力,走投无路之时,幸得一神女相救,才大难不死,重回赤阑殿。
我不知道这番说辞是司启一早就准备好的,还是他口中那位大人的旨意,但我并未急着拆穿他,反而照单全收的默认了。因为司启说得对,我必须要为我的白止报仇雪恨,我才能了无遗憾的去找他。所以,我要留着司启。
这样才能再次见到他那位高高在上,又不可一世的大人。
“王,您可以伤心难过,也可以自责内疚,就是不能绝望。您听我说,我完全能体会您失去挚爱的这种痛苦,因为司至也有过一次。所以,我知道白止的死,让您就此认定自己再也不会爱了,再也不懂笑了。其实不然,您相信司至,这只是眼下,痛苦是眼下的,悲伤是眼下的,只要您愿意走出这个眼下,您就可以重新快乐起来。”
司至说得不错,一切只是“眼下的”,但这个“眼下”不会过去,不是我不愿意走过去,而是这个“眼下”就似荒天大泽般,在我听到白止死去的那刻起,它就已将我吞噬。
白止是尸骨无存,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王,司启伤得很重,多亏了绥叱,才捡回一条命。他现在刚能下床,就急着要来见您,您愿意见吗?”
司启没死,这是意料之中的。
至于,这是否得益于绥叱的妙手回春,还有待确凿。毕竟,他是那位大人钦点的守石人,又如何真的舍得丢弃他,要了他的命呢?再者,那位大人原本的计划,是让白止诛杀众位神君,然后坐享渔翁之利,巧夺晶石。可惜,她低估了白止待我之心,才弄巧成拙,反让白止命丧荒天大泽,失去天机。我瞧着她神力极强,却也未强到能一举拿下云湛、纤琼、柳陌、虚铆,最后的手下留情,与其说是成全司启,不如说是又使了一出苦肉计。
我抬手扯下药帕,眼睛还是肿得厉害,司至赶紧接过我手中的冷帕,新换一块。
“您若不想见,司至就让他好生养伤,待他好了,再换他来照顾您。”
“他既然想见我,就让他见吧。怎么说他都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岂有拒绝的道理。”
我说得清清楚楚,只不过是因为身体虚弱,情绪崩溃,以致语气上有点拒人于千里之外。
司至最是敏锐,虽只是这么丁点冷漠,但也瞒不过他的情商:“王,司启已经尽力了,在那种情况之下,他选择救您,放弃白止,司至不认为有错。司至相信,即算换做是司闭,他也会这样做的。”
“我字里行间,哪有埋怨?”
“身为侍神,舍命救主,乃本分,何来恩人一说?您还说您没有埋怨?”
埋怨?
当真不曾有过,因为恨太强烈!
“让他进来吧。”
“是。”
不多一会儿,便听到一阵脚步声响起。
“司启拜见王。”
我听着刚才的脚步,应当不是司启独自前来,也不问他是不是正跪着,让他赶紧起来之类的话,只道:“所有人等全部出去,本君要好好谢谢这位恩人。”
等到四周静悄悄之后,我抬手再次扯掉药帕,转头望过去,司启脸色苍白,双膝跪地,很是吃力。
“你若执意要留,便留下,但那日本君说得清楚,从此以后,本君不是你的王,你也非本君的侍神。你留下有你的目的,本君留你有本君的用意,想必本君不说,你也明白。”
“王可以不当司启是侍神,但司启只认您一位王。”
“既是如此,那本君命你说出你那位尊贵的大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未完待续)